看看又半个月过去了,玉郎的病情日趋严重,稍微活动活动就身上出汗,喘不过气来,就连上下床、来去厕所都显得很困难。
大生小梅心疼孩子,尽量减少他的活动量,总是抱上抱下,背出背进。不断地化疗、吊水,一天天睡在床上不能活动,使得玉郎很痛苦,容易急躁,发脾气,有时他生起气来就会拒绝吊水。不做手术,再不化疗怎么行?不是让病情更加严重吗?小梅、大生只好轮番劝他、鼓励他说:“玉郎是好孩子,好学生,勇敢,坚强,又听话。咱们坚持化疗,等待着到省城做手术,等做完手术,玉郎的病就彻底好了,咱们就能回家了,继续和小朋友一起上学、读书、唱歌、跳舞、做游戏,那该多好啊!你们班的老师同学都在等着你呢!”可是,每次都说同样的话,一时又不能兑现,时间一长,他就听得腻烦了,不那么相信了,就会追问:“你们老说等着做手术、等着做手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手术啊?天天吊盐水,把我的头发都弄得掉光了,快成了秃子了,多难看!我都没脸见老师同学了,还怎么上学校?”由于化疗的副作用,最近,玉郎的头发开始脱落,明显稀疏了许多。可是爸爸妈妈有什么办法?省医院没有来电话,说明还没有找到配型成功的骨髓;更重要的是,至今为止,手术费才筹了不足十万元,而且不断化疗住院,又花去一万多。眼看着手中的钱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在一天天减少,真是急死人、愁死人了!
一天玉郎又追问做手术的事。小梅对大生说:“你打个电话给省人民医院的胡医生,问问有没有找到配型合适的骨髓。”大生说:“胡医生说过,找到合适的骨髓,就打电话通知咱们;况且咱们的手术费还差一大截子,胡医生问起来怎么说呢?”小梅说:“你就对他说,手术费筹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做手术,以免他把玉郎忘了,再排上其他人。另外,咱们只有问明情况,也好再想其他办法筹钱。”大生说:“其他还有什么办法?所有办法咱们都想过、试过了。”不过他还是给胡医生打了电话。胡医生告诉他,暂时还没有配型合适的骨髓,一旦有了,就会及时通知他去做手术。要他尽快筹齐手术费,耐心等待通知。另外,胡医生还告诉大生,说他们医院上个月才给一名白血病患者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很成功,病人恢复很好,很快就能出院了。玉郎就排在这个患者后边,再有合适的骨髓,下一个做手术的就是玉郎了。这消息,对大生和小梅无疑是喜讯,是福音!他们想,上一个患者能等到合适的骨髓,手术很成功,玉郎一定也能等到合适的骨髓,手术一定也会很成功!况且,玉郎就排在下一个做手术,这让他们似乎看到了孩子病愈的希望,也更加感觉到筹款的急迫:简直迫在眉睫,刻不容缓了!随后,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想到的就是如何筹齐胡医生一再交代的那五十万元做骨髓移植的手术费。
然而筹钱的事却毫无进展。家里,除了几间住房和睡觉的床、做饭用的锅碗瓢盆,下田干活的锄头镰刀,几乎再无东西可卖;亲戚朋友看见他们家的人,不打招呼就远远躲开。筹款陷入绝境。全家人只有摇头叹息,却毫无办法。大生和小梅更是愁苦不堪,以致夜不能寐,面对玉郎的追问,胡医生的催款,他们难以回答,只有暗暗伤怀落泪。
夜里,小梅睡不着觉,脑海里翻来覆去总想着玉郎做骨髓移植的手术费:五十万!儿子的救命钱,这可不是个小数字。然而筹到的钱还不到十万元,而且还在一天天减少。接下来怎么筹集?卖东西,借钱,都陷入绝境。无奈,她又想起玉英的话和她说的那件事。一开始,她无论怎么也不敢想,不能接受,认为那是对她的侮辱,对大生的侮辱,是引诱她误入歧途,要陷她于不贞不洁,不忠不诚,不仁不义;进而认为玉英这种人水性杨花,品质恶劣,不可相信,不足为友;甚至想起来,她都觉得是一种耻辱,竭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和那件事。可是回到现实,想及玉郎的病,想及那五十万元巨额手术费,她又心虚了,心寒了,坚持不下去了;因为胡医生说了,下一个做手术的就是玉郎;这可关系到儿子的生死存亡,一旦失去机会,医院把配型合适的骨髓给了别的患者,再等待机会,要等到驴年马月?怕是儿子就没救了!没命了!她和大生及全家人都会痛不欲生,后悔终生!可是在短期内,要筹齐五十万元手术费,拯救儿子的性命,除了这个人、这件事,她再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去找谁,可以做什么事能够赚得五十万了。这人、这事虽坏,虽下贱,卑鄙无耻,但眼下却是拯救儿子性命的唯一希望,救命绳!所以她还是不断想起玉英和玉英说的那件事。
经过一次又一次否定,认可,再否定,再认可,她渐渐觉得玉英的话也并非那么坏,那么卑鄙无耻,似乎也含有人性、人情,也大有道理。反复思考,她并且还为此找到了依据:当年,孝庄皇太后为了保住儿子、孙子的皇位,不惜下嫁多尔衮,后人并没有因此就否定她,反而认为她深谋远虑,为了大事、大局而不拘小节,值得称赞。孝庄为了儿子的皇位能做的事,她为了儿子的性命为什么不能做?然而她并不是孝庄,没有她那么大的胸襟抱负,想起她和大生的爱情那么真挚、纯洁、高尚、一尘不染,她实在不忍背叛大生,违背良心,去干那种卑鄙龌龊的事。一夜几度伤心,流泪,辗转反侧,又百无聊赖。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救儿子性命,只有牺牲自己了。可是,这种事怎么对大生和家人说呢?万万说不得!一是难于启齿,更重要的是,大生绝不会答应,婆娘两家人也绝不会答应。那样,儿子就没救了,没命了!这却是她绝对不忍看到和绝对不能答应的。一番思考,他也有了办法,无非是编故事,说瞎话,饱尿饿屁穷扯谎罢了。
第二天小梅对大生说,她要回娘家一趟,叫她的父母和兄弟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再借些钱,或者提供个筹款的门路也好。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大生和家人都已经绞尽脑汁、一筹莫展了,只要能筹到钱,无论谁有办法,什么办法,他们都听之任之;所以听小梅说要到娘家去想办法借钱,大生毫不迟疑,立即答应,心里似乎又有了一丝希望。
小梅走出医院,走出市区,向一条寂静的小溪走去。小溪两岸是小树林,长满松柏和杨柳树,不断有小鸟飞进飞出;地面上长着野草,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她并没有回娘家,她知道娘家也借不到钱了,玉郎初住院时,她爸妈已经筹了五千元送过来了,她再去借钱,爸妈不说,嫂子也会骂她只顾儿子的病,不顾娘家的死活了。至于其他筹款的门路,父母兄弟都是庄稼人,又没有当官经商的亲戚,也不会有别的来财的路子。想起玉郎日渐严重的病情,想起筹款的急迫和艰难,想起她夜里作出的羞辱的决定,想及将来她难以预料的生活和命运,她再也忍不住悲伤,放声痛哭了。她哭自己命运不好,家运不好,让儿子患上这种难治的病;哭自己太无用,筹不齐为儿子治病的手术费;哭自己太狠心,太下作,竟然作出背叛丈夫、违背良心的决定。大生是多么爱她,对她多么体贴照顾,今后,即使儿子的病好了,她将怎么面对他?自己多么爱大生,怎么忍心作那种事?然而,当前这是唯一能救儿子性命的办法。自己能救儿子却没有救,而是看着他死去,她这一生又怎么面对儿子的亡灵?她越想越痛,越痛越哭,哭不尽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她的哭声惊飞了树上的小鸟,眼泪像断线珍珠滴落在脚下的土地和地上的小草上,使小草也为她忍悲含泪。
小梅终于停止哭泣,擦干眼泪,因为此来她是要执行自己夜里作出的决定,是要救儿子的性命——儿子的生命垂危,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她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悲伤而痛哭不休,耽误了拯救儿子性命的机会呢?她咬咬牙,狠狠心,然后擦干眼泪,拿出手机,拨通了金玉英的电话。
“喂,玉英吗?我是小梅,我现在想见你,你在哪里?”
“我在广州。你有什么事?玉郎的病好些了吗?”
“不好,更加严重了,走路都困难。省人民医院来电话了,说按排队,下一个做骨髓移植的就该是玉郎了;只是手术费我们还没有筹齐。”
“还差多少?”
“还差多呢。我们一共筹了十来万,玉郎住院又花去一部分,现在只有八、九万了。”
“还差四十多万!太多了。我就是再借给你三两万,也无济于事呀!况且我的钱都占在货物上,一时也腾不出来。时间紧急,儿子生命攸关,此时此刻,你和大生有什么想法?打算怎么办?”
“什么办法都想过、用过了,实在没办法了。如果有办法,也不会来麻烦你。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就连我和大生结婚时买的戒指、手镯、项链也都卖了;亲戚朋友当中,能借给钱的都借遍了。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我想问问,你上次说的张老板那事——真的假的?”
“怎么真的假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千真万确!我从家里回来,张董还问起这件事呢。怎么?现在,你终于想通了?”
“想不通也没有办法,为了救儿子性命,我决定牺牲自己,豁出去了。否则,儿子没有了,我也活不成了!”小梅难忍悲痛,眼泪簌簌而下,泣不成声,通过手机传到对方。
“你别哭呀。你这么想就对了。性命关天,一个人一生就一次,失去了,再找不回来,这辈子就完了。玉郎这么小,又这么聪明可爱,没了多可惜!你和大生会遗憾终生,悔恨终生。你不要只顾及自己的名声、脸面,那值多少钱?要多为儿子想想,儿子的性命、前途,比你的名声、脸面更重要,更值钱!现在你想通了,大生呢,他也想通了、同意了?”
“他,我没有对他说,也不敢对他说。”
“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不对他说怎么行?再说,又不是三天、两天,最少也要一年多时间,他早晚总会知道的。”
“他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我去的。一个男人,谁会同意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干那种事?我想,现在玉郎病重,他心情不好,还是暂时给他留点脸面吧。你、我都不说,别人也不知道,暂时他是不会知道的。至于将来,只要玉郎做了手术,保住了性命,我任打任罚,由他去了:他要体会我的苦心,就原谅我,我们还是一家子;他要不原谅,离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你这么想也对,你们感情那么好,大生知道肯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但是,你要离开家到广州来,这么长时间不能回去,你怎么对大生说?总不能等他夜里睡着了,你偷偷溜走吧?那他还不要到处找你?他要是再走了,谁来照顾玉郎?”
“我怎么能偷偷溜走?那他还不要急死?我自然要找个适当的理由、当面向他说明白,让他相信我外出是为了赚钱,救儿子性命,不会让他有一丝半点怀疑,耽误了照顾玉郎。”
“这就难了!他对你那么好,那么珍重,你怎么说才能叫他相信,并且毫无怀疑地放你走?我警告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否则,我就成了千古罪人,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今后还怎么见你的家人,见大生?”
“你放心,我遇见你这件事,压根就没有对他说,更别说张老板那事了。这是女人一辈子的耻辱,我死了也不会说的。”
“你到广州去,一走就要一年多,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让他相信?否则,大生也不会放你走的。”
“这个,你就别问了,总之,我会有办法让他相信我,自愿放我走的,而且既不会出卖你,也不会出卖我自己——咱们都是女人,名声最重要。我也警告你:你要把这事说出去,我立马死给你看!我说到做到。”
“好吧,我相信你,不问了。你什么时候来,给我个准信,我好有思想准备,那几天不外出做生意,在家里专候大驾光临。到了广州车站,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去接你。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一辈子烂在心里。这事,你怕,我也怕:你怕大生知道不要你;我怕家里人、家乡人知道骂死我,大生知道杀了我;你想,我怎么会说出去呢?”
稍停玉英又说:“来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打扮打扮,化化妆,做个新发型,穿件时髦像样的衣服,就像做新娘子那样。否则,我可不能保证张老板一定看中你。他要看不中,我再说也没用,这事就算黄了!你这趟广州就白来了,赚不到钱不说,还要倒贴路费。更严重的是,赚不到钱,凑不够手术费,你儿子就危险了!你好好想想我这话有没有道理。别等事情黄了,又埋怨我事先没有提醒你,就晚了!”
“我长得难看吗?他还看不中我,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你是没见过张老板,虽说六十多岁了,一点不见老。面皮白白净净的,几乎看不见皱纹;胡子和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时尚得体。每天一副金丝眼镜,一身崭新的西装笔挺,领带飘洒,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他身边的秘书好几个,个个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金饰华服,珠光宝气,美若天仙,若不是张夫人还健在,她们争着嫁给他——人家是大老板,有钱啊!所以一般的人材,他绝对看不上。我就是看你人长得漂亮,家里又遇到这种事,急需钱,才想起张老板曾经对我说过的他的这种想法。否则,不三不四、不成体统的,我也不敢推荐给他。”
“哎!真是饥寒生盗心,富贵生外心,从古至今都一样。旧社会,地主资本家讨几个小老婆;现在是政策不允许,如果允许,这张老板不知要讨几个小老婆呢!”
“要是政策允许,广州那么多青春女子,学历高,人材好,又会打扮,卖弄,天天围着张老板吃醋争锋,还轮得到你——一个农村外来妹?算你走时,得了这么个发财机会,才能筹齐手术费,救了玉郎的性命。”
“哎!怎么说呢?也算是吧。”。
事到如今,小梅也只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