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关系,一个古老的话题。如何做公婆,耳背没听着,眼花没看着,啥啥不知道,便是好公婆。从来两头瞒,从不两头传,便是乖媳妇;做鞋做袜,陪伴说话,便是乖媳妇;勤俭守节,干净利落,便是乖媳妇。两个表亲,张六媳妇给王五下面,一条面掉落鞋尖,顺势踢腿,撩进汤锅,一个巧媳妇。这一天,王五事先安排,教媳妇故意把一条面掉落鞋尖,再学样儿顺势踢腿,一条面干脆地撩进了汤锅,一只鞋也跟随着撩进了汤锅。
当然了,乖媳妇还有最重要的一条,生儿育女,接续香火。坡边村有一户姓马的陕北人家,儿媳生了一个孙子,一家人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不料是个夜哭郎。陕北人不同关中人(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在大树上贴的符咒很特别,在黄裱纸上画一头倒吊的毛驴,再竖写一行小字:倒吊驴儿本姓周,小儿夜哭不识羞。今天夜里若再哭,钢刀斩断鬼驴头。三兄弟一看符咒,新鲜而好笑,前后一瞅,路上没人,放心大胆拿笔修改:倒吊四蹄本是马,小儿夜哭不要怕。今天夜里若再哭,钢刀斩断马尾巴。村人看见,一边走路野笑,一边仰颡叹息,“老马这几日,老是肿眼皮泡的,原来天天熬夜。”“老马抱孙子,按理应该高兴,也值得高兴。只是这个爷真不好当,被儿媳四蹄朝天倒吊起来,身子单薄的瘦扯人恐怕耍不下来。”这个老马身腰肥胖,脾气温和慢性子,退休后回到村里养老。他饥了渴了,儿媳端吃端喝,他掀花花牌,儿媳拿烟提板凳,他小病小痛,儿媳急忙买药,一村人赞不绝口。这个儿媳听到耳里,咯咯咯一笑,“我爸每月83元退休金,一分不少交给我,这比喂猪来得快么。”
沙漠骆驼能嗅到十几公里以外的水源。三兄弟五官灵敏,从原根向西奔走十八里,到达柳树湾。仲春时节,梅英落,柳眼开,柳树湾如一个天仙的梦境;孟夏时节,柳青青,雨濛濛,柳树湾如一个地仙的洞府。传说,这里有一个妩媚的村姑,手挼柳枝,头戴柳圈,柳叶长眉,细目妖冶,来如雨,去如风,千年柳树精。天旱不雨,田禾拧绳绳,乡民瓦罐盛水插柳,向柳姑娘焚香叩首,无不应验。
大片芦苇静悄悄的,一只东方大苇莺隐身清唱,“呱呱唧,呱呱唧,呱唧呱唧,呱呱唧。”三兄弟大声野气高唱,“十八女子一枝花,等着明儿要出嫁,穿红挂绿花盖头,一串鞭炮接回家,锅灶土炕五亩地,服侍爹来服侍妈。”
志愿抢先脱衣,双手掬住一泡尿,在肚腹趁热涂抹,再助跑三十米,一枚飞鱼炸弹似的,一颡扎进泉水,炸开水花。“呀——”志愿抱住脚一声惨叫。管官文仓惊慌,赶紧拉志愿上岸,右脚掌一寸血口,芦苇老根茬戳的。管官砸黄土捂住血口,“面面土,贴膏药,赶明儿就好了。”文仓扯下枸叶,撕下榆皮,包扎伤口。志愿疼得大口吸气,脸皮蜡渣黄,血止住了。只是应急,还得消毒缝针,管官文仓轮换背志愿,往马邑镇卫生所奔去。
在卫生所西墙根,盛开一丛指甲花,热烈似火,娇艳欲滴。所长就是医生,一个人一肩挑,西医中医都能看。三兄弟慌慌乱乱闯进去,一个小姑娘留守,“我爸回家吃饭去了,这可咋办呢。”志愿高跷着脚,疼得啊啊嘘气。管官一颡热汗,“能不能……把你爸叫来?”小姑娘睁着清亮的大眼睛,抬起方正的俊脸蛋儿,“我爸吃毕饭,要睡午觉呢。”文仓鬼祟,“咱自己动手,能成不?”小姑娘矜持而娇羞地笑了,“我见过我爸处理外伤,先打麻药,再清洗伤口,缝针,上药,包扎。”“龙王爷的子孙会凫水。”“我没动过手。”“一定能成,你动手吧”。
狗大自咬,女大自巧。小姑娘胆大心细,动作灵巧,又敢下手,不拖泥,不带水,一会儿就完毕了。木匠婆娘是半个木匠,医生女儿是半个医生,天天耳濡目染,年月一久看都看会了。小姑娘得意自己的医术,一边麻利地收拾,一边算医药费,“一毛。”
三兄弟一愣,一分钱没有,把这茬儿忘了,“欠账……能成不?”“没钱……没钱算了。反正我爸也知不道。”“明儿个,把钱送来。”“不要了。我爸知道了,还不骂死我了。”
小姑娘十指整齐,指甲花捂得火红,就象十颗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