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恨不能雪,有仇不能报,这股深沉的恶气,杨管官算是憋圆了。他倔犟地认为,跟扁笼颡算老账,最终要用拳头说话。一蛋石头拳头似的横在路心,一棵黑魆魆的皂角树立在路边。一猛然,他觉得皂角树就是扁笼颡,一脚踢飞石头,“咣”地击中要害。扁笼颡“呀”地一声,双手捂住丑恶的库裆,呲牙裂嘴,面色如土。一股亢奋渗透他的全身血脉,一直传递到四肢末梢,原来打人这么痛快。
杨管官去原上收砖款,等候中巴车回原下。一个谢顶的中年汉子在路边卖老鼠药,一包五毛,两包八毛,一根烟没咂完,已卖出十几包。为招揽生意,这个中年汉子嘴没闲着,“一个人穷怕了,手上省,嘴里抠,牙缝挤,一共攒了八罐金子,深埋地下,人鬼不觉。一转眼老了,仍舍不得花,后来病了,还是舍不得花。一直到死心不甘,把自己变成一条麻蝮蛇,日夜守护着。一守就是八百年,至今没有转世为人。”
一些过路人被吸引,渐渐围拢过来,老鼠药很快卖出几十包。杨管官觉得有趣,也挪脚过去看热闹。中年汉子快人快语,谈笑风生,“我堡子有个牛经纪,脖项斜插长杆烟锅,为双方说合买卖,钱到手,吃羊肉,喝醪茶,一生从不亏欠肚皮。这一天要死了,儿女问他有啥放不下的?他说‘三间瓦房,没吃完,剩下,可惜’。这人啊,晴天一身溏土,雨天两脚烂泥,出不尽的霸王力,流不完的黄牛汗,一生百般辛劳,两条腿的苦虫。所以说,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
这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肥猪颡摇晃着,奓耳驴歪斜着,横冲直撞过来,一看就是没事寻事没茬找茬的皮缠棍。在这条路线上,无论做贼行窃,无论摆摊设点,哪怕路边卖苹果,全由肥猪颡奓耳驴“保护”。当然,被保护者要交保户费。
阎王有眼,小鬼无珠。在老鼠药地摊前,两个地痞圪蹴下来,摸出红塔山,偏着颡,眯着眼,点着吮夕。肥猪颡喷出扁圆,奓耳驴涉出长柱,穿过扁圆,无耻下流。地痞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专意来踢场子。杨管官为中年汉子捏一把汗,在人缝里死死盯着,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这条路线,由咱兄弟保护,知道啥叫保护不?就是被有势力的人照着,从此就有了保户伞,从此就有了安全感,从此没人敢欺负你。”
“钱……没麻哒。这块红砖,我夹在腿弯,你若能抽出来,我一分一厘不少,保证交足保户费。”
睡觉被子没盖严,今儿遇上鬼不缠。中年汉子不急不躁,一块红砖稳稳地夹牢。奓耳驴一呲牙,狠劲用力—抽,砖不动,人不动。肥猪颡丢剥上衣,手心一口唾沫,弯下腰紧紧抓住,使尽霸王之力,“嘿——”,仍旧岿然不动。小庙着火,地痞慌神。中年汉子一抹稀疏的颡顶,反倒大声鼓励,“人倒,牌子倒,一齐上手!”地痞孤注一掷,奓耳驴握砖头,肥猪颡掰腿弯,一齐暴发魔王之力,“嗨——”可摇可动不可拔。众人轰然耻笑,借机踢响尻,“小子力量大如天,纸糊灯笼能打穿;开包的豆腐能打烂,打不烂除非豆腐干。”地痞面红耳赤,若有一条地缝,学老鼠钻进去了。中年汉子起身,红砖砉然落地,碎成渣子。地痞一拱手,急忙挤出人缝溜走了。
豌豆跳得再高,也砸不烂铜锅。众人赞不绝口,“托塔李天王转世。”“比得上花和尚鲁智深,力量足以倒拔垂杨柳。”中年汉子喜形于色,向众人拱手道谢。杨管官手心汗津津的,一直暗暗加油,默默助威,正义胜利了。取经唯诚,伏怪以力。若能拜师习武,岂不遂我心愿。杨管官喉咙一热,倾吐肺腑,表明心迹。
中年汉子目光灼灼,说原下人教不了,长虫不能吃过界,种地不能种过畔。我是原上人,易大是我师傅,早年与原下宫武魁有一个约定,收徒范围以莽原为界线,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易大是九嵕山,宫武魁是终南山,遥遥相望,互尊互敬,各领一方风雨。原下地灵人杰,宫武魁关门弟子孟拳师,人品一等,武功上乘,无人不敬佩。
“啥料出啥货,象我这样的体格,能习武不?”
“你咳嗽一声,若库裆里的屌跟着动弹,那就是习武的材料。”
众人哄然野笑,少妇女子一撇嘴转身走了。杨管官顿时尴尬,脸颊烧烘烘的,站不是,走不是,唱戏的腿抽筋,下不了台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