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后,大家就来到了大裕家的门口。大裕一个人在屋子里还在发着懵懂,当他一回过神来,便见大家都跟在村长的屁股后面兴致冲冲地进来了。大裕便慌忙在问着村长在说,村长你带他们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要来找找我吗?
村长到底是村长,他听了后,便慢悠悠地坐下来,不知他在答还是在说,只轻轻地吱唔了几声后就试探性地问,大裕欧,今天我们一起在吃中餐的时候,大来县长乡长他们都说给两万元钱给我们,当时大来说拿两万元钱给你们兄弟六人作浸泡一桶野生胡葱所用,是不是。县长也说了给两万元钱,乡长也说给两万元钱。这几万元钱到底去了哪里?
大裕听了后在懵头懵脑地想了好一阵,又看了好一阵村长,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怎么也说不起来了。他想团紧着嘴,什么也不想说着。可是,他心里不知是有几分急,还是刚才下午那番争讨留下的惊悸。他的嘴巴在轻抖抖地颤动,如在痉挛般。
好一阵后,他强打起着精神,一把站了起来,对村长说,这根本没有这回事呀。
怎么没有这回事呢?泼皮站出来在直撞撞地说,你不是和山英为这件事在大吵着一架吗?这几万元钱你不是想一个人独吞还想什么呢?四万元钱是上头给胡葱峁人民的,谁人也莫想去独吃着呀。
大裕被这几句生硬硬的话噎得怎么也说不出来,明明想好了有许多话到了他嗓喉上,可心里一急一受到委屈,这些话还没到口里就打了个花儿,直落下肚里去了。没办法,他的眼睛只是直勾勾看着他,看着村长,看着大家。
村长望上他一眼,那嘴巴唇在激烈地包了包后,便在开导般地说,大裕呀,这些救济款是大家的,你家也有一份在里面,咱们脑子里总得要有全体胡葱峁人们的大观念大认识大家庭的概念。
大裕这时似乎觉醒了一般在说,我没有呀,不,不是救济款。
乜口忙接上话在说,你怎么没有独吞?大盼大富大家还有山英都在你家争吵着这批款子。不是救济款,那么也是扶贫款呀。反正这些款子都是大家的,都是县长和乡长从上头拨下的款子,都是为解决胡葱峁人的困难的款子。当然,这款子千万不是属于一个人所有的。
村长到底是村长,当了这么久了,工作还是有点方法,讲话也圆滑温和好些,他这时又在旁敲偏打般地去启发着他。村长说,大裕呀,救济款也是扶贫款,扶贫款也是救济款。这款子到了大家手上不管咋款,都统称为钱或叫人民币,有了钱大家都好说。这四万元钱,也不少,也不多。
说到这里,村长的眼睛在眨了几眨后,忙把手掌一摊着地说,照全村七百五十人口计算(当然实际还少点),人平就有五十元多元。每户呢,照人多人少来计算,一般就不少于两百块。你家呢,至少也有两百块呀。
这时在门外和门内站着或坐着的人都在齐扎扎地为着村长帮起腔来,都在大声地或小声地说出抱怨的话,泼皮乜口等人在舞手舞足地闹着,非要大裕把这钱快点拿出来不可。
村长听到这般呼喊声和吵闹声,似乎也在焦急,他凑近大裕在说,大裕呀,你就把这钱拿出来,这是大家的款子,你迟早都要拿出来,迟拿不如早拿,早拿不如就拿。何必大人不做,做小孩。你看,这么多人都蹲在你家看热闹,让我的脸皮儿也不知往哪里放着才为好呢。
这时的大裕似乎在越来越清醒一般,他见走近自己的村长,就声音高了点在对他说,小牛村长呀,我记得你中午没喝醉酒呀,你怎么也在说糊话,乡长县长根本没说给我四万元扶贫款,你听错了吧?另外当时,我家大来在跟我们兄弟们在说用两万元钱叫我们给他浸泡一桶野生胡葱呀。在当时,县长和乡长在给大来打上补语。
小牛村长也愣了愣,似乎在忆着当时的情景。但在这时,他怎么也没有话说了,便扯上话把在说,大裕呀,你既然没这回事,那么山英为咋在那样起劲骂着你,这是为哪般呢?
大裕听上后在很不高兴地对村长说,这些话不知山英说了没有,我相信她没有说。山英你是知的她是个什么头脑的人。
村长听了后,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话来继续往下说着了。便又眨了眨几下眼儿后,凑到大裕的耳朵上在说,你呀,不管县长今天中午在你家桌上说了没说,不管乡长今天中午在你家桌上说了没说,你还是明天清早去一趟,到他们俩那里问一问——有时候他们说了,或者说表了态,因为他们缠身事多,可能不记得,或者忘记了呀,可你又一次问上去,他们才会恍然大悟地记起来。你如果帮村里问来了这四万元款子,我做村长的也会晓得做呀,不会忘记你的努力,也盼此事乐见成行呀!
大裕对小牛村长这样突来突去的说话用意,他总是意会不到,有些跟不上,但总的听上去,他这么一说觉得没有坏意。于是,他跟着村长说话的思路去听着想着好一阵后,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村长说完后,刚想离开,门外的人群里却响起了爆爆烈烈的骂声,吆喝声,追赶声。原来赛金赛银赛龙赛虎已经从不同的台球室里涌来了,他们问清了大家要来大裕家的原因后,就知道了是泼皮乜口他们那伙人在起着哄,目的是想来敲诈着大裕的钱。县长乡长根本没有说那样的话,根本没有表那样的态。这伙奴才要钱太不要脸了。
接着大苟大心大盼大富大家也齐都涌来了,他们在大声地高骂,是哪伙奴才在蔑陷着我家的兄弟大裕?你们明知道大裕是个不会言语的老实人,却为什么偏偏在欺骗他,在敲诈他?
这时两股声浪汇合在一起,如发洪的渭河水,声音在一浪高出一浪。陈大泰家的儿孙们这时不知怎的,他们在不约而同的无声之中达到了空前的统一,力量叫他们拧聚了一股绳。对呀,历史与现在的胡葱峁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叫做别人打岳父就要帮岳父,岳父打爷就要帮爷。
他们兄弟下午的时候为着那两万元钱吵得没个鼻子眼睛,可现在就团结起来了形成了一致对外的共识。他们要把泼皮打趴在地,要把乜口的嘴巴撕烂。他们俩人当然知道一切都不能与他们匹配和对称。不是么,他们俩无中生有,造谣惑众。其实泼皮和乜口听到风声后,从人众中早就溜了,藏着好久了。
这时,小牛村长眨了眨眼珠儿在想,他们陈大泰兄弟侄儿们这时来了闹事,肯定也会把自己牵进去,而且这件事一定会越闹越大,我一定要站出来为泼皮和乜口熄熄火。对,为他俩熄火也是为自己熄火。具体怎么办呢?于是,他就不慌不忙地冲着陈大泰兄弟们迎了上去。当他刚往门外走上十几步,可他们也就迎面走上来了。
小牛一见就是一串嘿嘿的笑声,这笑声甜甜的。他们见到着等他笑声一停,就在急躁躁地问,小牛村长呀,听说是你带队要到大裕这里要钱闹事呀。你凭咋找他要钱?
小牛的眼儿转了转,又笑了起来,接着把个尿壶嘴上下撇了撇后就说起来了,各位长兄长弟贵侄呀,我这样一来大裕家还有什么坏心吗?我为什么不要他去找县长乡长要钱?他是跟乡长关系最好,听说多年前他就跟乡长弄得滚熟的。当然呀,这就是好事。可乡长又是跟咱们的县长关系又铁,是哥儿们。哎呀呀,他们三人是裙带关系呀!对,对呀。我就想利用这一点来为集体办点好事,我是为大家好,为全村的人好,所以才叫他去他俩那儿要钱呀,这还不好吗?谁不爱钱?尤其是这样的钱,不要投资不要老子不要流汗不要费神费劲,尽凭一张嘴到县长乡长那里说说。有了钱大家的日子就会好过呀!你要不要钱他要不要钱,这不是假话,有了钱瞎子见了眼光,驼背见了腰直。对哎,没有钱大家都是死的,都是渭河里的一潭死水。
经他这么一说,开始时,陈大泰家这五弟个个都还气胀脖鼓,眼红圆睁,总想找点茬儿让他难堪,让他下架不来,可现在他们突然眼睛一亮,那满肚子的气儿散了火儿熄了。
于是,大心就递过了一根香烟在小牛的嘴巴上说,小牛老弟,这件事你要处理好,莫听那些闲言冷语,我和你都一起共事几十年了,双方都很了解,你知的我们兄弟都是本份的人,从不会乱来,尤其是大裕。我刚才听到别人告诉我,说你领着大伙儿来大裕家要钱,我一听很是不高兴的。
小牛眼儿又眨了眨,那嘴唇便快速地翻了翻在说,不是不是,你理解错了理解错了。我来大裕这里是要他到上头去搞回钱,为胡葱峁村民们谋谋利益。对呀,为大家搞来钱谁不高兴呀?!你说我这样一做错了没有?!他说到这里把刚才最后对大裕说的那番话,又重新讲了一遍给他们听。
这时大盼大富大家听了后就把眼儿亮得生了光,在说,村长呀,这个办法倒是一个好办法。妙!从上头搞来钱给大家,人人都受益到利,让婆婆的奶大家都能吃上。嘿——好!不管是扶贫款也好还是救济款也好,反正都是上头的钱,反正一切不需要我们去用力打拼挣来,去,何乐而不为呢?他们几兄弟笑了,村长也笑了。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麻麻的亮,鸟雀子刚醒来叫着,好欢。大裕就推着那部早已老旧的“五洋”牌自行车出了门。他一骑上,自行车就发出嘎嘎的叫声,似乎在和鸣着鸟雀子的欢乐。听着这叫声,他的心也早已瞀乱着。
四哥——大来呀,你这时知不知我来了?你知不知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你在城里的哪个地方?昨天下午,兄弟们都叫我来找你要那两万元钱,一切说是你许给我们兄弟的。我们那桶野生胡葱又没浸泡好,你昨天在我桌子上饮酒时是怎么说的,你说这话时是不是喝醉了酒,而是不经意说的?我今天来你那里能不能找到你,找到了你时我怎么来好向你开口?
四哥——大来呀,你今天万一不记得了昨天在桌上说的话,或者你万一不认可这件事,可我回家怎么好向兄弟们有个好的交代。他们会不会又如昨天下午一样缠得我脱不了身子呢?另外,我与乡长相识是十多年前的事,昨天来我家吃饭是我要报答他的恩情。对呀,有恩不报为小人,我一个堂堂正正的陈大裕,从没有欠着别人的恩情,从来没做着一次小人。
还有不是四哥和他和县长是同学关系,他俩也绝不会来我家吃饭,他俩也绝不会希罕我们农家人的粗饭。他俩吃了我一餐饭,我却要找他俩要几万元钱,这要得吗?这叫凭心做事吗?他俩如何举报我敲咋勒索,我不要蹲大牢吗?
哎哑,我懵了真是懵了,我为咋无明无白地要答应着村长小牛去他们两人那儿要钱呢?我凭啥去找呢?万一去了他俩那儿,我怎么好开口,他们两人如果说我是叫花子,说我不要脸我怎么办?我的这张实实在在该往哪儿去放?还有,乡长如果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还要去县长那里,县长会认得我么?到时他如果把我撵出门外,那不叫别人看笑话吗?
哎呀,大裕越想心里的话儿就越多,越想心里就越矛盾着,斗争着。越想他的满身越觉得生着巴巴累累的鸡皮疙瘩,好难受呀。
这时,不知怎的,他屁股下的单车在摇摇甩甩着,他的脑壳里似乎全装着是满满的叫蝉,他的眼前闪烁着初新的阳光也是晕晕眩眩的。他觉得整个自己起了愁,整个路儿起了愁,整个山岭起了愁,整个水儿起了愁……啊啊,他没有力气去支撑着单车了,凸凸凹凹的山土路上,似乎全是坎坎坷坷的石滩。
他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