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完后,大家就“哗”地一下如开了的水坝一样散着流去了,个人向着个人的家里走去。兰花嘟着老高的嘴巴也出去劳动了。
然而一波平了可另一波又起了。
谁知,这个山英癫婆来到大裕家里这么一场大骂大吵,却被一些围观看热闹的人有意或无意地传出去了。
传出去的结果怎样呢?结果你传到我这里却是这样说,可我听了后却又有意或无意地添减一些字眼后,又传到他或她那里却是那样地说。
传来传去,语言或用词或口气经过无数次的加工或变形,可色彩就大不一样了,结果传到那伙打牌的房子里,可就是这样来说着的,刘县长给了两万元救济款给咱们胡葱峁后,却被那个陈大来一个人独自占有后,就给了他们陈大泰家里的六兄弟私分着;传到沿村村委会那多伙在打台球的后生崽口里却是这样说,刘县长给了两万元救济款,周乡长又给了两万元扶贫款,这四万元款子全都是给胡葱峁的钱。可现在这四万元钱全被陈大泰家里的兄弟们独吞了。因为刘县长和周乡长都是陈大来的同学,并且他们三人的关系很“铁”,铁到无话不说。
这些消息一出笼,就可想知,有的就当场大骂,这是些什么世道,全都是些蛇弄蛇,鬼弄鬼,官商勾结,互相利用,狼狈为奸,欺上瞒下的黑暗的东西;有的在大声抱怨,这个习大大上来也有两年了,反腐吗,不就是越反越腐吗,大家想想,从上到下这个腐极不会反到胡葱峁这样的山陬里来。
对呀。有个叫泼皮的听到这么一说,忙把个台球杆往地上一甩,手儿自然地把两个吊着袖子往臂上卷紧后,两手很愤然地往两边腰间一掐着,瞪了瞪眼儿后在狠狠地说,这四万元钱你们不要,我要。
这时,有个读了书的叫乜口一听,在适时适度地补充着话儿说,这真是羌笛何必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哈哈,大家听到他这一高见,忙就放下了球杆伸出大拇指在夸,说得好说得好,到底是个读书人出身的。
在屋子的对面另一个球桌上,那个赛金刚来打上几杆后,就旗子开得胜,连连撞下了对手的球儿落入网洞,听到这边的笑声后,就想转脸来望了望,想探看个究竟,可这么一下转过脸的动作就让他自己的身心难得控制地一颤,结果打了一杆空的。这一杆空的,倒让他这一盘输定了,于是他把脸一黑,干脆扔了杆子直往外跑出来。
赛金是要看着热闹呀。门外好多人聚集在一起,有的议论纷纷说,这四万元钱全是上头给胡葱峁全体人们的,一切就应该要按照全体人头数去分派,而不是让少数人去分得去独吃着去肥着腰包。如果这样一做下来,那就不能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不能体现胡葱峁全体人们是祖国公民的一部分。
嘿,砖有何厚,瓦有何薄。有厚有薄怎么算是平等的公民,平等的胡葱峁人民?有的后生乃崽睃着眼珠,似乎要暴出来一般,在摩拳擦掌地挥舞着手说,嘿,谁敢把我这份该得的钱霸占去了,我就跟谁拼个到底,上不怕玉皇大帝下不怕十帝阎王。有的还在不断地纵火怂恿地说,拼有什么用,他们后面有靠山,不然刘县长和周乡长偏偏要去他们家吃着饭。嘿。真是,哪只大雁落贫峁。
对对。咱们就去易小牛村长那儿去,总得要讨个说法。对对。万一有这回事,咱们就去问清村长后再说。一切让村长作主,咱们就不要莽撞。
大家听了这一高见后,就扔下台球杆,从这间台球室喊到那间台球室,总共十多个台球室的青年后生们用最短的时间,豁地一把就团在一起了,接着就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加上沿途陆陆续续“揭杆而起”的老老小小的从牌屋里茶馆里球台旁聚集的人儿,足见让这队伍显得浩浩荡荡波澜壮阔。他们直向村长家奔去着。
村长易小牛趁着昏黄阴凉凉的天气正在东山坡土里锄着花生苗,他不大会饮酒,中午时分在大裕家饮了那么多糊子酒,加上这酒醉力来得缓慢,因此他回到家后才醉力大力发作着。整个下午,他酩酊大醉着。醉力刚失效,他忙就溜下床来到那地方锄着花生苗。
易小牛这个人虽然没学多少文化,可脑壳很灵光。他做事说话有时半点也不得罪人,能做到四面光滑;有时他像个炮子鬼,把眼一瞪,谁也怕他。
他身材不高不矮,略显瘦小。那细细黄黄的小脸上,只几根深深的皱纹在略凸的颧骨上镶嵌着。红浊的眼圈里的眼珠儿时常在活活滚滚的,好显生动。尤其是那张细细的尿壶嘴,说起话来让个嘴皮儿在一翻一翻地掀着,牵得着嘴巴下的几根稀稀朗朗的山羊胡子跟着在一下一下地动摆。让人看上去觉得他很可爱的。
他老远见着这么多人直向他自己的土地上奔来,就停下手上的活儿,好奇地直瞧着他们张望着。望了一阵后就觉察到了他们是来找自己。他望了望天,看了看地上后在想,天快要晚下着,他们急着跑到这里来了,肯定不是件好事,肯定有什么麻烦或是某个组里又出现了什么争吵斗架的事儿了,需要自己去调解!
于是,他忙将身子往地上沉下着,钻在苗势长得茂盛的地方,装作一本正经地在锄着地,什么声也不发。
一阵后,那伙人在高地上直立着身子也早早地瞧见了他,很快就来到了他面前。一到,他们就在气急急而又非常严肃地问着后说,易村长呀,你知道今年上头的救济款又来了吧?你怎么事先不早告诉大家?你真是……呀!这时的“泼皮”忙抢上话把,在直荡荡地说,上头拨下救济款应该是全村人享受的,没有一个特殊的。
泼皮姓吴,名山,合称吴山。吴山三十来岁,刀条脸,眭子眼,鼻子小号角一样向外翻。脾气躁,个性较强,有些事情,他明明没理或明明说错了,有时他却硬要说出个歪理,从鸡蛋缝里挤出个骨头来,许多人总不太喜欢和他接近着。在村里这么多台球桌上,可没有几个青年人愿意和他打上几杆球儿或坐在一起闲谝着一下午。
没人和他玩球儿,他也不要紧。因此他常常是孤单单地围着这些台球屋里这里转一下,那里转一阵,转来转去一天的日子就被他转去了,他觉得不可惜,他和大家一样,他的家里也管不着他,常常跑到东家吃一餐后,再到西家吃一餐。
可他的残疾叔叔吴哥就不同,吴哥忠耿,做事为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从不乱弹琴。他虽然丢了一只手少了一只脚,可他为了一个家庭总在拼死拼活地干着。
开始的话刚完后,这里泼皮就又硬是在纠正着说,不,我听说,上头拨下的全是扶贫款。扶贫吗,我们家家都是贫穷户,村长呀,你也要如往常一样,按人头数把这笔扶贫款分好到户。
有个中年人把手一挥在接上话把在补充地说,我们不管它是扶贫的钱也好是救济的钱也好,反正都是钱,反正百元大钞上都是毛爷爷。因此,这钱都得要按人头数去分好着,发放下来,这样才是公平的。
有个后生发现,他们这几个人把话说来说去,说了这么久,可还是没有围绕中心去说,只是说了个皮面上的话,觉得很不过瘾,或说很不达意。
于是,他上前几步直冲到村长的面前在提高嗓门大声嚷道,易村长呀,听说这次刘县长和周乡长又从县里和乡里各拨下了救济款,一共合计四万元。这四万元钱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反正按人平分下去,全村七百多个人,人平也不会少于五十元。现在,关键问题,你知不知这四万元钱到底到了哪里去了?有人告诉我们说,今天他家陈大裕为咋喊县长乡长们吃饭,还不是冲着这四万元钱而来的。你们也知道他家兰花平时很小气,小气得如只铁公鸡,半根毛也莫想拔出来。可今天她为咋做到这么大方,对,她这次为了要自己独着吞下这四万元钱,她就做到连家里的唯一一只老母鸡也宰了,大大方方地为县长乡长们摆上桌酒食吃喝着一切。对呀,一本万利,一只这样的老母鸡谁宰不得?!嘿,她也考虑到了,这是很合算的事呵,一本万利。
村长一听,心里在想,今天下午在大裕家吃饭,我也在那里呀。县长乡长都没有这样说呀,你们大概听错了吧。于是,他带上试探的口气在说,你们这是听谁说的?我今天中午也在她家吃中饭时怎么没听见县长和乡长这么去说着?
这时,这个后生的又挥了一把手,忙着几步就往前挤了上来。看上去他那对细细的粟子眼珠儿挤了挤后,再往眼窝外鼓得绽出着,显得很凶。他的下唇嘴皮厚厚的,略微地往前鼓了一点后,又忙着往下坠着。因而大家都叫他“乜口”。
后来才知乜口姓贺,名冬生,合起来叫贺冬生。乜口的哥哥就不同,他的哥哥贺夏生虽天生患有小儿麻痹症,讨上一个脑子不太灵泛的女人,还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可他每天总总挑着一担小篾篮子围着村上村下转悠着,收上或多或少的废品挑回家。十日或个把月后,当他把收到的废品估计有一手拖时,就趁着天晴路干好行时,忙就叫来了手拖,自己忙上跛着那双麻杆般的脚儿来来回回地将废品背到手拖上装好后,就押着车儿将废品送到镇上去。换来的钱都一一二二地交给妻子用来养家。
可他乜口就不同,他四肢健全,每天不劳动总在外面东游西撞。泼皮和乜口以及大家三人常常走在一起,厮混着。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村里人称他们为“三家村”。
他们三人是村里有名的游手好闲的懒鬼,村里的上场下屋哪里有点的矛盾问题,他们不但不去化解,反而还去挑灯拨火,驾“难事”。这样一来,村上每遇上这伙事情时,总总被他们这伙把矛盾或问题弄到了最大化,然后他们再去混水摸鱼,从中捞得好处,得上浑利。
这时乜口停下挥动的手,在挤眉弄眼地说,你……呀,我是刚才听到可靠消息的。说陈大泰家的儿子们全部都围坐在大裕家里在分着那四万多元的钱数数,可他们分款不均,还互相吵闹,据说他们越分越吵,一切都他们没有分好,分到最后全家六兄弟还差点动起手来,他们真是——后来,兰花和山英妯娌两人吵得昏天黑地,没个眼睛鼻子,互相恶言大出,到后来双方还真的动了手脚打起来了,没有大苟和大心及时赶到,劝开着她俩双方,可到后来是不得了。这件事完全是真的,没有半分假。
村长眨了眨眼睛在继续地问,真有此事呀?站着那伙黑压压的人群一听后,在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是真的这是真的,我们亲自看见,谁还来诳个村长吗?
村长听完后,他又在心里想了好一阵,他记得是大来说给他们家兄弟六人两万元钱,要他们给他浸泡好一桶野生胡葱后再把这钱给他们。现在他们家是在为此事在闹得这样吗?是不是兄弟们为了这钱在相互间争吵着呢?对,我还记得,当时在场的县长乡长也明确表了态支持他们六兄弟这么去做,去为大来浸泡好那桶野生胡葱。
但现在听到大家在这么一说,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性质也就变了。想到这里他忙着在反诘地问,他们兄弟吵架是不是真的呢?是不是真的为这四万元钱分作不均而吵着呢?
大家一听后,有许多人忙就站出来作证。
此时,村长看到大家这情景,听完大家这番话语后,他的立场似乎就动摇了。他首先让狐疑从额头上开始,接着就皱了皱几下眉头,然后再在心里反复地想,既然大家这么多人来了告状,肯定不是假的,肯定是有事实根据的。
另外,今天中餐时我一上桌子就饮了那么多酏甜的糊子酒,难道他们兄弟们是有意把我灌醉后,再去和县长乡们把这四万元钱私自归属到他们兄弟的衣兜里?想着想着,他就觉得越想越真。唉——他们好厉害。
于是,他把镢头扔在地上,抬上头径直地对大家说,各位呀,今天你们赶着来到我这里,是对上头下拨四万元钱的分配问题持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或处理的意见?另外,你们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就请一一二二地提出来。
大家一听村长的这席话后,忙就情绪高涨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如只只老鸭婆在蛋屋里生蛋一样,全都嘎嘎地叫,整个山坡里突然间沸腾起来了。
说来说去,说到最后才进入了中心议题,那就是这四万元钱一定要按照全村的人头数平均分配下去。怎样去将这四万元钱从陈家兄弟的手中要回来呢?大家又翻了几翻白眼后,才一致认为要他这位村长快点带领大家头去大裕家要回这四万元钱去,不然到时会夜长梦多——到了他们六兄弟各自的手中,那就根本要不回的。
村长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扔下锄头领着大家,直朝大裕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