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男子皱着眉头,看着缓步而来的游子安,以及他手里那把普通的青钢剑,皇宫大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卫国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却很穷,因为这位强大而年轻的卫国国师无论立下怎样的不世之功,都不会被那位安坐在龙椅上的陛下赏赐过任何的金银,所以堂堂的卫国国师却没有一把好剑,而一把好剑对于一个用剑的人来说又格外的重要。
但这位游先生似乎从没在意过那些,一直用的就只有那把普通至极的青钢剑,这些年,他无论臻至什么样的境界,他用的只是那把在卫国、军中最为普通与常见的青钢剑。但前方的那个男人却也凭借着如此苛刻的对待,以年仅二十八岁的年龄达到剑圣之境,即便是他麾下兵将上千,依旧感到了无比的压迫感。
随后他的表情又放松了下来,心想,即便真如刚才看见的那般,就算你是剑圣之位,就算你挥袖斩杀边塞大将又怎样,在自己千余人的羽林军面前,照样可以拿人命堆死你,你会累,你会流血,你会受伤,两百人不够你杀,那就四百人,四百人不够那就八百人,即便你是卫国最强大的那个人,但你终究只是一个人,你终究还没有达到那座修行金字塔的最顶端,那么你就可以被我杀死,只要把你杀死,荣华富贵皆可信手拈来,哪怕搭上这一千的精锐羽林军。
他是这样想的,也在这样做着,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被冠宇卫国最强国师称谓的男人,在稍后很短的时间里,他充分的体会到了这个男人的恐怖之处。
第一波的箭雨到了,游子安依旧没有太大的动作,看着满天的箭雨,他提剑,挥袖,是的,他对着天空里的那些箭雨挥了挥袖,空气中的那些天地元气就仿佛变成了浓稠的海,那些速度极快的箭只开始变得缓慢而无力,甚至于,那片天空中飘落的雪,都开始落缓慢。
那是那是从七阶晋升到八阶以后最明细的差异,他不再是吸收那些天地中的元气来辅助自己战斗,而是可以直接命令天地元气来为自己战斗。
然而那些箭并不仅仅是停止了而已,它们开始缓缓的调转方向,然后向着后方人群中激射而去,于此同时身穿黑甲的羽林军统领大吼一声。
“开盾!”
这上千名的士兵同时支起了手中的圆盾,噗噗的闷响声音传来,如同下了一场雨,即使有个别的士兵没有来的及举起手中的盾牌被箭只射中,也依旧影响不了大局,他下意识满意的看了一眼身前的众将士,然后目光看向前方准备再次下令。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一把朴实无华的剑洞穿风雪急速而来,无比干脆的切断了他的脖子,他的头颅高高的飞起,被一只姗姗来迟的羽箭从眼窝中洞穿,然后钉在了他身后的雪地之上,血开始在他断了的脖颈里喷涌而出,染红了空中还未落地的雪,也染红了他身旁将士的眼。
一时间这千余人的队伍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这么呆呆的看着那处喷涌的鲜血,那具立而不倒的尸体,那个黑甲的羽林军统领。
比寒风更为彻骨的味道开始在羽林军中蔓延,那种味道叫做恐惧。
何其强大的一个人,何其恐怖的一个人,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自己这些普通的兵卒,一直都是那位黑甲的统领,仅仅只是一瞬间的空档,他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利用起来,瞬间斩杀敌营大将。
此时远处的金銮殿内,十二根盘龙金柱坐落有序,而殿内最深处的那张龙椅则更加的磅礴大气,台阶下文武百官安静跪拜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龙椅上的男人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端着一只名贵的玉杯,男人闭着眼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到。
“暂且让你发、泄一下这十年来的怨气吧……”
然后男人睁开了眼睛,对着台下的文武百官说道。
“众卿平身,且退下吧。”
一句简单的命令,让台下跪拜着的文武百官开始沸腾起来,文臣武将皆是连连扣头大声劝阻道。
“陛下三思啊,游子安那罪臣甚是厉害,陛下您的龙体安危要紧。”
“且让我等老朽在次阻拦一二,也得以我等以残躯护得陛下周全。”
“陛下,末将恳请恩准调派镇南军入城,一举击杀国师游子安。”
赢宣饶有兴趣的看着台下众人的纷说,及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哈欠,然后说道。
“既然众卿如此精忠爱国,那为何会于此刻躲在这金銮殿之内?躲于朕千骑羽林军之后?你们该拔、出腰间的佩剑,横剑于游卿之前啊。”
此话一出,全场俱静,是的没有人有勇气对着那个白衣男人拔剑,更加没有人又勇气跟那个男人对峙宫廷,甚至在那个男人面前,他们都不敢开口质问。
因为那人对国,有着不世之功,对朝堂,有着无双计谋。在那个白衣男人面前,这朝堂之上百余人,都不及他一人风采。
这就是卫国的国师,游子安。
看着逐渐安静的文武百官,赢轩的脸色逐渐变得冰冷,然后冷冷的说到。
“都给朕滚回去,明日朝会若有谁敢不到,一律按叛、国罪处置。”
众人皆扣礼,然后低头后退,只是那后腿脚步,相比往常来说委实是快了些,急了些。
文武百官退走以后,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玉杯,一旁服侍的宫女再次为他填满了杯中之物,看着剔透的琼浆,他没有再次举杯一饮而尽,而是缓缓的眯起眼睛,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情。
那时他初登帝位,坐在这张龙椅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灭掉游家满门,最为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害怕,害怕游氏一族,害怕那个前帝师,游宴。
帝师,顾名思义,是帝王的老师,他们为师者,却从不广散枝叶,因为他们一生只教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必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帝王。而每一个帝王,都会由游家来执教,换句话说,在某种程度上,游家决定着帝国每一位皇帝的走向,游家的每一任家主比每一个皇帝都要更强。
他不明白太祖皇帝建国当初为何会如此信任游家的人,但游家人却也对得起这份殊荣,千百年来,无一帝师有过杀主易位的想法,所以历任皇帝最信赖的就是他们身后的游姓老师。
但他不一样,他的身后没有游氏的支持,因为这个皇位,本不应属于他。
他只是一个庶出的皇子,与那高处帝位有着很遥远的一段距离,他不甘心,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何太子的母亲是皇后,而自己的母亲确实一个普通的嫔妃?为何太子可以安立与朝堂之上高谈阔论,而自己要带兵镇守边疆?
看着母妃日渐憔悴,看着母妃被其他的妃子贵妃欺压的不敢抬头,看着皇位上那个薄情的皇帝,他不甘心。
看着东宫太子的礼贤下士,看着他的宏图霸业,看着他儒雅雄阔的胸怀,他不甘心。
他彻夜筹谋,卧薪尝胆,威逼,利诱,在黑暗里一步一步的向着那个皇位靠近,终于那一夜,宫里传来消息,那个一直站在皇帝与太子身后的帝师,游宴,在前方沙场力战敌军将首而胜,随后以一人之力抵挡数万大军而元气衰竭,一身修为尽毁,他终于明白,这是上天对他的垂帘,于是他挥剑冲进了东宫,生剐了太子那张英气明君的脸,而后他杀进了后宫,杀掉了那个经常欺压自己母妃的贵妃,同时也杀掉了她床上的父皇。
夺了玉玺,抢了兵符,次日,他登基了,而那一夜被人们称为辰阳之变。
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灭了游家满门与命死侍暗中杀掉了当时修为尽毁的卫国国师。
他当然知道游家的忠心与对帝国贡献,也知道如果游氏一族为他所用,那他的地位将达到怎样的一个高度,但他依然还是选择举手间灭掉了游家满门,否则他的帝位无法坐的安稳,帝师府二百一十四条冤魂,血几乎从帝师府那高高的台阶上溢出。
但最让他震惊的则是那个染满鲜血的帝师府里杀出了一个白衣少年,那个少年身后跟着一位美妇,那是帝师游宴的妻儿,少年身上无数的伤痕在淌着血,却依旧傲然的挺立着,而身后的美妇则没有丝毫的受伤,那少年,如同这世上最珍贵的白玉,那少年如同狮群中最霸道的王者,见到少年的那一刻,他动容了。
奉旨灭门的人是一个六阶中期的羽林军统领,六阶的概念在于到了这个阶段的人上了战场,一人可抵五百精骑,他派了一位这样的人物而来,还有三百的精锐羽林军,任谁看来,这样的阵容,对付一府的老弱妇孺,简直有些牛刀小用的感觉,可即便是这样,那个提剑的少年依旧没有倒下,反而杀光了那三百的精锐士兵,还重创了羽林军统领。
何等的绝世之资,他的眼睛越来越亮,那少年,就像是这世界上最锋利的那把剑,明亮,无双。如果这把剑能够握在自己的手里,那么将会成就怎样的霸业?这样的想法甚至开始让他的心头火热。
即便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那把双刃剑,即可伤敌,也可伤己,他依然也想要拥有,于是他囚禁了少年的母亲,生生的压下少年身上的血仇。只给了他一枚小小的玉牌,玉牌上不断闪烁着的光点,则代表着他母亲的生命,每两年可以见他的母亲一面,时间也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
这把剑终于出鞘了,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剑过之处,皆为他所有,卫国的版图,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庞大,梁国灭,西楚降,他成为了历代皇帝中最伟大也是最年轻的一位。
然而就在前几日,他的心腹禀报,那个女人身染重疾,已经时日无多,回天乏术,这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他要折断那把剑,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他是把双刃剑,一旦束着他的那根铁链断掉,那把剑的剑锋第一个所指向的,只能是自己。
十年,他握着这把剑握了十年,终于到了该折断的时刻,于是他在这金銮殿内安静的等待着,等着剑锋所至。
……
偏殿外,游子安冷冷的看着被震慑住的千余名羽林军,然后淡淡的说到。
“尔等,可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这时,羽林军中再次站出了一人,那人同样的黑甲,只是与羽林军统领的稍微有些不同,那是羽林军的副统领,同样是六阶强者,他大声喝道。
“遵陛下口谕,拿下罪臣游子安的项上人头!”
千骑士兵随着这句话的说出,仿佛再次有了主心骨一般,同时开始冲锋,四面八方,黑甲闪烁,与那些空中的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些地上的积雪开始翻涌,那宫殿梁柱开始颤抖,喊杀声再次震天而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游子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手向前伸出,白皙的手掌在广袖中漏了出来,那只手很好看,手指很长,很适合握剑。
他在虚空中对着千余士兵握紧了手掌,就像是握住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剑。
然而剑圣,怎会没有剑?
众所周知,用剑的修士,无论臻至什么样的境界,他们都会用一把剑,他们只修一剑,那一剑必然是他们平生所学的最强一剑,所以剑对剑师来说,仅次于他们的生命。所以那些强大剑修的剑无一不是神兵利器,但那些强大剑修之中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他们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没有一把好剑,他的剑只是一把军中最为普通的青钢剑,断了便只能更换的青钢剑。
然后,那把连杀两位六阶强者的剑出现在了游子安的身边,静静的悬浮着,所有人都只记得他那把廉价的剑,却忘记了,他用断过多少把这种普通甚至廉价的青钢剑,更加没有人知道与在意,那些断了剑,究竟去了哪里。
冲在最前方是一个士兵,喘着粗气,双目通红,极端亢奋的状态让他忘记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敌人究竟谁何人,他只知道,冲,向前冲,冲到那人的身前,挥下手中的刀,就会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的脚重重的踏在了雪地之上,泥水与雪渍开始飞舞,但他却是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尖尖的东西,那个尖尖的东西如同雨后的春笋拔地而出,却比那过程快了数十倍,数百倍,一道并不明亮的光闪过,由下至上贯穿了他的身体,带出一捧艳丽的血花,然后飞离。
他重重的摔倒在了混合着泥与血的土地之上,然后被身后冲锋的士兵踩成肉絮,杀死他的是一把剑,一把断了的剑,只有剑尖儿没有剑柄,断剑上带着些许铁锈,然后那把断剑飞到了游子安的身边静静的悬浮着。
又是一道闷声,又有一个士兵倒下,又是一把断剑从地底飞出,划过士兵的身体,带走他的生命,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断剑,锈剑,从地底破土而出,一把,两把,一百把,三百把……
漫天的雪花飘散,满天的剑影喧哗,醮着这数千人的血,开始在天地这张白纸上作画……
三百三十二把剑,每把剑断为两段,合计六百六十四把断剑,它们有的没有剑柄,但它们有锋利的剑尖,它们有的没有锋利的剑尖儿,但它们有着浴过血的剑锋。
它们在空中飞舞,它们在仰天长啸,它们在向着那处金銮殿叫嚣着不甘。
千余精兵,被这漫天的剑,尽数斩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