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铁流西进
已是深秋,天依然很热,乌云低沉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林梦洁走在青石板古巷,心事重重。冯文杰外出一个月了,沓无音讯,她心里不踏实,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不知不觉,林梦洁站在了茗仁茶庄门前。冯文杰是茗仁茶庄的伙计,她想问问赵掌柜,有没有他的消息。她已经来打听过数次,很难为情,但又忍不住,她犹豫了一会,走进了茶庄。
看见林梦洁,赵掌柜和蔼地打招呼,心里明白她的来意。赵掌柜歉意的目光,又一次让林梦洁失望了,可她还是羞涩地问道:“赵掌柜,冯文杰还是没有信吗?”
赵掌柜怜悯地看着林梦洁,摇了摇头。
“不会出什么事吧?”林梦洁很不安地看着赵掌柜。
“以前文杰也去西北收过账,从来没出过事,这回是怎么了,去了这么久不见人回来,连个音信也没有。”赵掌柜心里也有几分惶然。
“会不会是遇见坏人了,要是遇上坏人了怎么办哪……”泪水在林梦洁的眼里打转。
“林小姐,你先不要着急,再等等,文杰吉人天相,老天爷会保佑他的,不会有事的。”赵掌柜安慰林梦洁。
从茶庄回来,林梦洁还没进家门,便听见秦腔《断桥》白素贞凄婉的唱腔飘了出来:
白云仙在中途自思自叹,
把当年修行事细表一番。
我也是峨眉山白蛇修炼,
修一千五百年金体大仙。
自那日在洞中心慌意乱,
一心想奔西湖去把景观。
……
林梦洁跨进院门,看见母亲一身白娘子的装扮,兰指妖娆腰身妩媚,声情并茂,宛若白云仙下凡。
母亲曾是秦腔名伶,出生在陕西米脂县的一个小山村,和历史上著名的四大美人之一的貂蝉同一故乡。因家里穷,7岁那年,为了讨条活路,林母的爹娘,把她送给了一个游历四方的戏班子,林母背井离乡,开始了她艰辛而多姿多彩的艺人之路。
林母容貌俊俏,加之刻苦用功,几年后便成为戏班子的台柱子。因貌美出众,又是美人貂蝉的同乡,人们便称她为赛貂蝉。
赛貂蝉名气越唱越响,从一个乡野戏班子,唱到了西安城的易俗社。赛貂蝉18岁那年,林梦洁父亲因为生意上的事来到了西安,朋友请他看她的演出,那天她演的剧目便是《断桥》,林梦洁的父亲被赛貂蝉迷了心窍,不惜代价,把她带离了西安,去了长沙。
林梦洁父亲有家室,林家人不能容忍戏子进门,他只好把赛貂蝉单独安置。一年后,赛貂蝉生下了女儿林梦洁。
虽然离开了舞台,可赛貂蝉的心永远留在了舞台上。她保留着行头,孤寂落寞的时候,会仔细扮上,重温昔日舞台上的风光荣耀。
到了,赛貂蝉也没有等来名份。
长沙解放前夕,林梦洁父亲和家眷们去了台湾,扔下了赛貂蝉母女。他承诺等安顿好就回来接她们,赛貂蝉明白,那是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也将是他们的永别。
见要梦洁回来,母亲优雅地收住了声,仿佛依旧沉浸在戏文中,沉吟望着林梦洁。
林梦洁郁郁寡欢,一句话也不说,母亲明白她的心思。
“今天花婶又来了,又提起大丰米店刘老板……”
“妈你别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不等母亲把话说完,林梦洁便打断了她。
“妈妈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冯文杰。冯文杰人是不错,老实本份,可他的家境……。妈妈不是嫌贫爱富,一些生活实际还是要考虑的,老话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母亲语气平静,一副曾经沧海的神情。
“你就是嫌贫爱富,嫌冯文杰家穷。”
“你年轻,许多事还不明白,生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都离不了。”母亲说,“刘家家境殷实,跟刘家攀上了亲,你这辈子就不用愁了,妈也能跟着沾你的光。”
“妈,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不要逼我。”
“你是被冯文杰迷了心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母亲说,“他一个茶庄的伙计,要什么没什么,家里还有个瘫在床上的老娘,跟了他能有好日子过吗?”
“我的事你别管。”
“我是你妈,你的终身大事我能不管吗?女人图什么,不就图嫁个好人家,一辈子不愁吃穿?”
“现在是新社会了,女性也要独立,不能总想着靠男人。”
“不管什么社会,女人都得嫁汉吃饭,终归还得靠男人。”
“我爸爸靠得住吗?他管你吗?管我们吗?”
母亲哑然,女儿残忍地撕开了她的伤疤,女儿的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她的心。
林梦洁为冯文杰和母亲发生不愉快的时候,他正昏迷在遥远西北古城酒泉街头。
酒泉刚刚和平解放,中国人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兵团某独立营驻扎在此,战士谷满仓和小四川,边走边争论部队下一步的去向。
“老谷,你分析分析,下一步队伍该去啥子地方?”小四川问谷满仓,他一张娃娃脸,稚气未脱。
“自然哪里有仗打就去哪了。”谷满仓是河南人,一口乡音。
“新疆也和平解放了,肯定不会去新疆了。现在全中国差不多都解放了,没得仗可打了。”
“谁说没仗打了,老蒋跑台湾了,只要老蒋不消灭,仗就有得打。”
小四川发现了蓬头垢面躺在角落的冯文杰,二人匆忙走上前去。
谷满仓伸手在冯文杰鼻子前试试,说道:“还有气。”
谷满仓背着冯文杰,小四川后面托着,一路小跑到了营地。
营长王有田看见,问道:“这位老乡怎么回事?”
谷满仓回答:“昏死在大街上,病了,脑门子烫手。”
王有田说:“赶紧送医务室,打针,吃药。”
谷满仓和小四川把冯文杰送到了医务室,打了针。傍晚时分,冯文杰醒了过来,得知是谷满仓和小四川救了他,要下床磕头感谢,被谷满仓按住了。
小四川端来了饭菜,白面馒头,白菜粉条肉。冯文杰感觉饿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尽管努力保持着矜持,还是掩饰不住狼吞虎咽。
“慢点吃,别急。”谷满仓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老家在湖南湘潭,我是茶庄的伙计,来这里收账,被国民党兵抢了,差点被他们打死。”冯文杰回答道。
“龟儿子就会欺负老百姓。”小四川愤怒地说道。
谷满仓说:“湖南离这可不近哪。”
“别回老家了,干脆留在部队参加解放军吧。”小四川说给冯文杰出主意。
“我也能参加解放军?”冯文杰难以置信。
“当然可以。”
冯文杰犹豫片刻,说道:“不行,我不能参加解放军”
“为啥子嘛?”
“是舍不得老婆孩子吧。”谷满仓善解人意地笑着。
“不是不是,我还没有成家。”冯文杰脸红了。
谷满仓依然笑着,说道:“那就是舍不得心上人。”
见冯文杰羞涩地低下头,谷满仓得意地说:“我猜中了吧,一猜就是。”
冯文杰说:“我娘身体不好,我得照顾她。”
“百善孝为先,孝子,有良心。”谷满仓对冯文杰大加赞赏。
三天后,冯文杰病好了,和谷满仓小四川告别。他早已归心似箭,离家一个多月,担心母亲,更想念梦洁。
“满仓大哥,我会想你们的。”冯文杰握着谷满仓的手,恋恋不舍。
“我们也想你。”谷满仓拍拍冯文杰的肩膀。
冯文杰忍不住落泪。
“哭啥子嘛,也许哪一天我们又见面了。”小四川倒是乐观。
谷满仓说:“小四川说得对,山不转水转,戏文里唱,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看见王有田匆匆走上前来,冯文杰说:“王营长,我正要去跟你告别呢,这些天,我给部队添了不少麻烦,都不知道该怎样感谢。”
“军民一家人,客气啥嘛。”王有田把一些钱给冯文杰,“带着路上花。”
“不行不行,这个我不能要。”冯文杰忙拒绝。
“你要当我们是一家人,就收下”冯文杰犹豫,王有田把钱塞到他手里。
冯文杰感动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