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海刚准备用手去拿那叠气象报告，驾驶台的门突然吱呦一声，付海生踏步走了进来。

王小海迅速的把手收回去，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叫了一声船长好。

付海生点了点头，向值班的水手询问了一下船锚的情况，然后又看了一下海图，检查了一下航行日志，最后走到了王小海的身旁。

“小海，气象报告能看懂吧？”付海生没有摆架子，说话的语气也非常的温和。

“船长略微能看懂一些。”王小海有些不好意思，咧着嘴笑了笑。

“那你告诉我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航行呀？”付海生把第一张气象报告抽出来，然后递给了王小海。

“船长嗯嗯从这个气象图上看寒泉洋上升起了一个低压气旋，咱们刚好在它的后区，按照课本上说的，差不多会有8级的大风，而且看样子还有可能更大，外围现在已经开始影响咱们了，寒泉洋上又没有锚地抛锚，所以在这里避风是最合适的选择。”王小海看了一下眼前的气象图，上面很简单只有一个锋面气旋。

“你说的没错咱们现在必须在这里抛锚，虽然现在看着这风不大，但这里是寒泉洋，等气旋影响到我们的时候，它的威力会增加三至五倍。我们的船只有1万吨，而且装载的又是最危险的钢材，所以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轻易的去冒险。”付海生把这张气象报告重新塞了回去，然后语重心长地对王小海说道。

“对对对，船长说的对。”王小海赶忙从口袋里掏出烟。

“小海呀，你的路还很长，不管你以后做了二副大副，又或者是做上了船长，一定要明白一个道理，‘船就是家，家就是船。’不要与大自然抗衡，也不要和人性抗衡。”付海生接过王小海手中的烟，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的离开了驾驶台。

不与大自然抗衡，王小海倒还能明白，毕竟不管多大的船在广袤的海洋中都只能算是一片落叶，但他没有明白那句不与人性抗衡是什么意思。

和值班的水手聊了一会儿天之后，王小海自感无趣，因为船舶没有航行，他也没有机会去操纵一下舵轮，看了看身后的时钟已经接近晚上10点了，他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回房间休息了。

除了发电柴油机有节奏的哒哒声，太阳轮上无比安静，劳累了一天的船员们都纷纷进入了梦乡，寒泉洋的涌浪轻轻的晃着太阳轮的船体，像是母亲在晃着孩子的摇篮。

而在月亮轮的餐厅里，王成和宋世雄两个人刚刚喝到兴头上，两人的脖子被酒精渲染的通红，嘴上还在不依不饶的痛斥着人生。

宋世雄把王成杯子里的酒倒满，“船，船长，我给你说，我跑船，跑，跑了31年，我就没在家，就没在家过一次年！我给你说，我给你说我媳妇，我媳妇，”

说道这里的时候，宋世雄停了一下，然后抹了一把眼泪。

王成似乎猜到了些什么，赶忙制止住他，“大副啊，别说了，别说了，喝酒，来，喝酒。”

“船长啊，咱是老爷们啊！老爷们知道了这事儿，但是咱能怎么着？啥也干不了啊！后来，我想开了，咱，咱们一年就在家待俩月！”宋世雄揉了揉鼻子，一口闷下了杯中的白酒。

“大副，什么都别说了，你这次回去就退休了，好好在家享享清福吧！”面对宋世雄的真情流露，王成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船长，我给你说，我这辈子就是被付海生给压制住了，不然凭借我的聪明才智，早就是公司的一名指导船长了。”宋世雄在说到付海生的时候，说话也不磕巴了，恨的牙痒痒。

“这，”宋世雄的话让王成感到有些好笑，毕竟宋世雄只是一个大副，因为他的年纪大了，公司不准备继续培养他，所以最终也没让他做上船长，既然做不上船长，那也就做不了公司的体系指导船长了。

“来来来船长，把这杯酒倒满，我预祝你早日上岸，争取在今年就进入公司的体制！”宋世雄拿起酒瓶，就要往王成的杯子中倒酒。

但是当酒刚刚倒出去，王成的杯子却突然飞了，而桌子上的盘子碟子也一块儿甩了出去。

王成的酒瞬间就醒了，“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的浪？”

“哎呀，你怕啥呀？寒泉洋就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股邪风，放心吧，我跑这条线跑了那么多年了，这点小阴风，半个点就过去了，来来来，真扫兴。”宋世雄把摔倒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但是却发现下酒的菜肴已经污损了，他暗骂了一句晦气，准备招呼大厨再重新搞点东西。

此刻的船身又出现了大角度的摆动，酒杯根本无法在餐桌上放置，王成摆了摆手，“大副你去休息吧，我去驾驶台看看。”

宋世雄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好心情突然就被这大风浪给搅了，也只好不再言语，放低身子收拾这一摊残局。

月亮轮驾驶台上的三副已经是手忙脚乱了，突然出现的横风让他不知所措，他已经给船长房间打了两个电话了，但是都无人接听，操作的一水有些晕船，三副不敢贸然离开，只能是趴在驾驶台前的玻璃上，尝试小角度的操舵，将横浪慢慢转变为顶浪。

但是三副没有想到风实在是太大了，顶浪航行船速竟然降到了三节，无奈之下他又只能将船艏向调回原来的数值，航速虽然上来了，但是船体却又出现了大范围的横摇。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的风！昨天的气象报告呢？”王成推开驾驶台的门，直奔主题。

船舶在夜晚航行的时候，为了拥有更好的视线，驾驶台通常都是关着灯的，王成进来之后，眼睛还没能适应黑暗，所以还没有完全看到海况。

“船长，气象报告图打出来了，但是不清楚。”三副看王成上了驾驶台，心里也算是舒了一口气。

“横摇的这么厉害，为什么不顶风走？”王成一边说一边也爬到了驾驶台的挡风玻璃上，此刻的他已经能够看到海浪拍打船舶时候翻起的浪花。

“船长，我刚才尝试着顶风航行了，但是航速降到了3节，我怕，”三副说到这里突然不吱声了。

王成和宋世雄两人不止一次的说过要抢在太阳轮前面回国，为自己争光，晃一点也倒罢了，如果航速降到只有三节，那肯定会被船长骂的。

王成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倾斜仪，上面显示船舶最大的横倾角度已经达到了25度。

“先不要管航速了，右舵5。”王成向水手叫了一个舵令。

“5舵右。”水手回复舵令。

月亮轮的船首开始调转角度，慢慢的从横浪转变成了顶浪。

横倾慢慢变小了，船速也降了下来，机舱的柴油机发出了之前喘振的低吼，和船舷外的风交织在一起，让黑暗的夜充满了惊悚。

三副跑船不过才几年，他胆子比较小，这种凄厉的声音让他的后脑有些发麻，他想点支烟提提神，刚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驾驶台的尖锐的电话声突然响起。

三副打了一个寒颤，他颤颤巍巍的拿起电话，“三副，我是机舱四轨（三管轮），能不能降低一下柴油机的转速？现在排烟温度太高了，而且还出现了敲缸的声音，我已经通知老轨了，我建议你最好先降速。”

“你先别挂，我问一下船长，”三副下意识的把电话的话筒捂住，“船长，机舱说柴油机的排演温度比较高，而且还有敲缸的声音，让咱们降低一下柴油机的转速。”

“嗯，告诉机舱，我先降50转。”王成也是多年经验的航海者了，机舱的排烟温度升高是柴油机最常见的一种异常，说白了就是因为顶风天超出了负荷，这条船是最新的驾控船，由驾驶台控制主推进动力装置的运转，所以他慢慢的将转速下调了50转。

月亮轮以及太阳轮的主推机动力装置是罗方国产的8300式中速柴油机，8300的意思是柴油机有8个气缸，每个气缸的缸径是300毫米，整个柴油机有4700马力，额定转速为1000转。

机舱值班的四轨在给驾驶台打电话之前已经把柴油机的异常通知老轨，老轨没有进集控室，直接冲到了柴油机旁。

他拿起一个螺丝刀，一端接触在柴油机的机体上，另一端放在自己的耳朵上，这是制作了一种简易的听诊器，能够听清楚柴油机的气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三个缸敲缸。”老轨有些发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快步走到集控室里，给驾驶台拨去了电话。

风浪好像比之前更大了，因为柴油机降速的缘故，船速已经降到了23节，这还不如普通人骑自行车的速度快，王成正在调整气象报告打印机的墨盒，尝试打印出一张清晰的气象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