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和羊交不了朋友，

鹰和鸡玩不到一起。

——赫哲族谚语

艾哈迈德叔叔用颤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起一团抓饭，放进口中里咀嚼了几下，然后呷了一口茶水，用手背抹去滴落在黑白混杂的胡须上的水珠，继续讲述道：

“1219年的春天，成吉思汗亲自率领大蒙古国的军队从克鲁伦河畔出发。他的4个儿子，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三儿子窝阔台、四儿子拖雷以及大将速不台、哲别、大断事官失吉忽图忽等一同随行。

“由于常年生活在气候凉爽的北方，成吉思汗无法忍受酷热的天气。他们越过阿尔泰山脉便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在额尔齐斯河畔驻扎下来。成吉思汗并没有就地休闲，在平坦如毡的德仁山（即今天北屯平顶山）上举行了庄严隆重的西征誓师大会。他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慷慨激昂地向将士们陈述西征的重大历史意义，激励广大的将士们为大蒙古国的繁荣强大浴血奋战，创造辉煌。大蒙古国将士春雷般的呐喊声在亘古的荒原上久久地回荡。

“成吉思汗之所以如此重视这场战争，一方面是因为气势正旺的蒙古人决不能接受花剌子模帝国的羞辱，另一方面认为我国经过多年的征战拥有广大的国土和殷实的国库，只要征服花剌子模帝国就可以顺势接收这笔庞大而宝贵的遗产。

“等到天气变得凉爽以后，大蒙古国的军队经过别失八里（即今天吉木萨尔）、博乐，通过铁木儿忏察即今天伊犁的果子沟至阿力麻里（即今天霍城），向西渡过伊犁河，经过海押立（位于今天哈萨克斯坦的东部），朝着歌舞升平的花剌子模帝国急速地行军。

“成吉思汗西征经过了好几个小国家。这些国家知道自己不是大蒙古国的对手纷纷见风使舵，投靠了成吉思汗这棵大树。维吾尔人建立的高昌王国和改名叫做哈刺鲁人的原葛逻禄人建立的阿力麻里王国最先向成吉思汗表示降服，分别派出本国的军队参加大蒙古国的西征。居住在七河流域（位于今天哈萨克斯坦）至楚河流域一带的阿儿浑人，听说蒙古军队即将西征，也赶快派人前去讨好成吉思汗，组建了阿儿浑军队，参与攻打花剌子模帝国的战争。只有固执的唐兀人白高大夏国拒绝出兵，让成吉思汗再一次在心中记下了对他们的刻骨仇恨。

“西征的大蒙古国的兵力大约在10万至15万左右，对外却号称60万大军，目的是想在气势上震慑和恐吓我国。大蒙古国可以选择两条路线对我国发动进攻：一是从阿尔泰山脉起兵，穿越伊犁河谷、楚河河谷和塔拉兹河谷，沿着天山北麓翻过卡拉套山脉，在锡尔河中游、大蒙古国奸细被杀害的讹答剌城一带与我国开战。二是沿着天山南麓，由喀喇契丹最后的都城——塔里木盆地西北角的喀什噶尔（即今天喀什）出发，翻越天山，进入锡尔河上游的费尔干纳盆地。这两条线路也是自古以来商道的两条主线，即新北道与北道，前者是大汉帝国开拓的，后者则是大唐帝国打通的。

“大蒙古国最终选择这两条线路都走的方案。成吉思汗率领的20余万主力走的是天山北路。哲别带领征服喀喇契丹的5000骑兵作为策应，先期闯入了花剌子模帝国的费尔干纳盆地。

“我国为了防御蒙古军队的攻击，把主要城市的城墙全部改成坚实的石头结构，加高加厚所有的城墙，而且在城市里每隔一段距离建造一座碉堡。允许各个城市里的平民合法持有武器，定期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使每一位花剌子模人都成为一名勇敢的战士。

“我国还制定了周密的战争计划：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向前线调集40万总兵力。大部分的军队主动出击，只留下少量的军队守卫城池。伊斯玛仪大臣派出一支轻骑侦察兵，掌握蒙古军队的动向以便制定对策。他调遣一部分的兵力在蒙古军队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再用另一部分的兵力前去骚扰，当蒙古军队的主力追踪到预定的区域之后开始伏击敌人。此外，我国还采用穿插包围的战略，打乱蒙古军队的军事调度，最后再派出精锐的部队劫杀成吉思汗。如果伏击失败了，就把残存的花剌子模军队全部撤向兴都库什山脉，在那里的深山老林里继续伏击蒙古的军队，与他们来回周旋，直到把他们拖垮为止。如果大蒙古国的军队不追击我国的军队转而围城，我国的军队就地分散，前去支援城内的守军，并且拦截蒙古军队的后勤保障队伍。他们的家属通常待在离战场不远的地方，我国的军队可以劫持或者消灭他们的家属，动摇大蒙古国的军心，消磨他们的战斗意志。

阿里兴奋地说道：“这些办法真的很好啊！”

艾哈迈德叔叔没有对阿里的赞誉表明自己的态度，继续自言自语的是讲述道：

“然而，有两个战略层面的因素对我国是非常不利的：首先，花剌子模帝国是一个内部结构松散、民族众多的新生帝国。帝国人民的凝聚力并不坚强，难以形成全民同仇敌忾、共同对外的团结局面。反观对手，尽管大蒙古国崛起的时间也很短暂，但是，基于他们的地缘属性和战前的思想引导，每一个蒙古人既是放养牛羊的牧民，也是随时走上战场的勇士。对游牧民族的蒙古人来说，花剌子模帝国具有天然的吸引力。

“其次，虽然花剌子模帝国的总兵力远远多于大蒙古国的军队，但是，我国需要设防的城市和据点非常众多，部署的兵力势必十分分散，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反观对手，大蒙古国的军队以马代步，拥有快速移动的优势，像沙漠里的飓风一样迅速地横扫花剌子模帝国的大地。

“可惜啊可惜，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听从伊斯玛仪大臣的建议，迷失了正确的方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把机动部队的主力派往了费尔干纳城。结果，撒马尔罕和乌尔根奇两地成为我们军队防御的重点，几乎集结了花剌子模帝国一半的兵力，同时从卡拉套山脉到费尔干纳盆地的绿洲城堡中也都储备了足够的物资，打算用持久战来消耗殆尽蒙古军人的耐心。然而，大蒙古国的军队到达讹答剌城附近，并没有按照伊斯玛仪大臣想象的那样去攻打费尔干纳、撒马尔罕和乌尔根齐，而是兵分四路，齐头并进。

“成吉思汗的儿子察合台和窝阔台带领一路军队围攻讹答剌城。战斗持续了6个月，造成花剌子模军队死伤3万余人。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指挥的第二路军沿着锡尔河攻占了昔格那克即今天哈萨克斯坦契伊利、毡的即今天哈萨克斯坦克齐尔奥尔达、养吉干即今天哈萨克斯坦的卡札林斯克。三员大蒙古国大将阿剌黑、速亦客秃和塔孩指挥的第三路军队向锡尔河东南进攻伯纳克特位于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西南、忽毡即今天塔吉克斯坦苦盏。

“不久，大蒙古国的第一路和第三路军队在撒马尔罕城外会师。成吉思汗与小儿子拖雷率领中路主力军，以速不台作为先锋到达锡尔河畔。他们找不到渡河的木船，便用牛皮把树枝包裹在里面当作皮囊，把刀械和衣服也放在皮囊里，再用绳子把皮囊系在自己的身后，双手抓着在前面游泳的马的尾巴凫过了锡尔河。他们快速地通过了600公里宽的基吉尔库姆沙漠，迂回到来阿姆河流域，占领了赛尔奴克位于今天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北部和讷儿城即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努腊塔城，直逼花剌子模帝国的中心城市布哈拉。

“大蒙古国的军队不断重创我国的军队。术赤等三路人马仅用了3个月时间就扫清了包括费尔干纳在内的锡尔河中上游的绿洲，占领了锡尔河两岸的全部城市。

“最为痛心的是，成吉思汗率领中路军占领了我国的文化中心布哈拉，疯狂地屠杀花剌子模帝国的士兵和平民，然后将财物洗劫一空，再用一把大火彻底地摧毁了布哈拉。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城，数万卷珍贵的图书，精美壮丽的建筑，全部毁于一旦啊！”

阿里听到这里攥起拳头，愤怒地说道：“这些恶毒的蒙古人太坏了！让雄鹰啄瞎他们的眼睛！让饿狼撕咬他们的皮肉！”

艾哈迈德叔叔昏暗的眼睛里掉下来几滴泪珠。他用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擦去眼泪，继续讲述道：

“大蒙古国的军队在屠杀布哈拉平民的时候，一位老奶奶跪在他们的战马前为自己的老命求情。她声泪俱下地说道‘你们不要杀我，我刚刚把一串珍珠吞进肚子很快就会死亡的。我的5个儿子全部都是商人，拥有很多很多的钱财。如果你们给我留下一个全尸我就把全部的财产送给你们。’

“大蒙古国的士兵命令老奶奶在前面带路，找到了埋藏珍宝的地方。他们得到大量的财宝之后，不但食言杀死了老奶奶还用尖刀剖开她的肚子取出了她吞下的那一串珍珠。

“丧失理智的大蒙古国统帅以为每一个花剌子模人的肚子里都藏有珍宝。他残酷地命令将所有抓住的花剌子模人一一剖腹检查。分配屠杀的任务下达了。每一个士兵必须剖开24个花剌子模人的肚子。5万多的大蒙古国士兵得屠杀多少我们的骨肉同胞啊？他们不停地杀啊杀，杀得弯刀卷刃血流成河尸体成堆日月失色……”

艾哈迈德叔叔说到这里语带绝望，用衣袖抹去了又流下来的一串泪珠。

阿里的爸爸和妈妈难过得将自己的脸转向别处，在那里唉声叹气。他们不愿意也不敢面对这个可怕的事实。

阿里的双眼冒着仇恨的怒火。他实在不明白，我们的花剌子模昨天还是繁荣强大、人民无尚荣耀的伟大帝国，今天怎么就变得如此的弱不禁风、不堪一击了呢？

时间很晚了，艾哈迈德叔叔起身告辞。他站在院子的门口叮嘱阿里的父母保重身体，然后向前弓着弯曲的脊背，默默地走远了。他的身影在镶嵌着鹅卵石的街道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后来，艾哈迈德叔叔因为前线的战事吃紧、国家危在旦夕而忙得无法脱身，再也没有机会来到阿里的家中吃饭喝茶。阿里和父母也没有机会再听到详实准确的时政新闻了。他们满耳朵听到的都是战败、死亡和屠城的传言，心中更加慌乱起来。

撒马尔罕城里的形势的确愈加紧张了。

老百姓见面的时候不再用洪亮的声音高声问候了，而是用忧郁的眼神互相打个招呼。他们的神态和神情仿佛在表示自己是一群在世界末日里等待屠宰的羔羊。

花剌子模帝国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面对凶恶的强敌，这才从狂妄自大之中清醒过来。他多次召开连夜的军事会议，与军队的高级将领们分析成吉思汗和大蒙古国的战略意图，研究花剌子模帝国的应对之策，最后确定坚壁清野、固守城池的方针。

阿拉丁摩诃末将驻守首都撒马尔罕的任务交给了10万从伊朗高原征召的伊朗人和从北方草原招募而来的突厥人，然后带领自己的家人和忠心耿耿的卫队分别向花剌子模帝国的新领地——伊朗高原东北部的呼罗珊和兴都库什山脉南部的印度河流域逃亡。

阿里的二哥穆萨就在阿拉丁摩诃末率领的这支队伍中。

大蒙古国的军队长途跋涉，无法携带重型的武器，因此缺乏有力的攻击武器。成吉思汗便下令在前线建立兵器制造厂，强迫俘获的技术熟练的花剌子模工匠就地取材，仿造花剌子模帝国的攻城武器，还仿造出以草炭为灯心以羊脂为油的火油筒、毒火罐和烟幕弹。

大蒙古国的军队完成所有的攻城工程以后，成吉思汗果断地下令：攻打花剌子模帝国的首都撒马尔罕。

撒马尔罕的守军用火油筒和弓箭英勇地打击来犯之敌。撒马尔罕城里共有10万军队，其中6万是突厥康里部人。他们对花剌子模帝国三心二意，侥幸地认为自己和蒙古人是同种，一定会得到蒙古人的善待和优抚。因此，撒马尔罕城里坚守阵地的人越来越少了，主张投降的康里人越来越多了。最后，3万多康里人逃出撒马尔罕城，向围城的蒙古军队投降了。

大蒙古国的将领友好地接受了他们，安排他们在营帐里休息睡觉。在他们进入甜蜜梦乡的时候，大蒙古国的士兵放火烧毁他们的营帐，即使没有烧死的也被全部杀死，无一幸免。

蒙古军队的残暴做法进一步动摇了撒马尔罕城里的人心。又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战斗，看到大蒙古国的军队依然气势汹汹地攻城守城的军民吓得惊恐万状。无心恋战的守军主动投降了……

大蒙古国的军队像潮水一样冲进了撒马尔罕城。他们占领的首要目标就是装饰华丽、气势恢宏的花剌子模帝国王宫。

保卫王宫的帝国精锐卫队已经跟随阿拉丁摩诃末逃走了。大蒙古国的军队几乎没有遇到很大的阻拦就冲进了王宫。他们不管是王宫卫兵还是皇家的奴仆，也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看到花剌子模帝人举刀就杀，舒缓积压在心中的怒气。

艾哈迈德叔叔正在王宫里整理文书档案。他听到王宫外面杀声震天，知道自己效忠的花剌子模帝国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无奈老夫无力回天，只有恪守最后的职责了。

两个大蒙古国的士兵冲进档案室，看到一位白须飘飘的花剌子模老人埋头清理文件，瞪着细长的眼睛大吼了一声，却发现那个老人根本不理睬自己，便怒气冲冲地上前捉拿老人。

艾哈迈德叔叔突然抡起书桌上的茶杯，用力向大蒙古国的士兵投掷过来。

两个大蒙古国的士兵兽性大发，举起尖刀刺进了艾哈迈德叔叔的胸膛。

“花剌子模帝国永存！”艾哈迈德叔叔凄惨地大叫了一声，大睁着愤怒的眼睛，躺倒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