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如霜。

同治十年夏，郎中白玉展正值二十岁年纪，此夜因酷暑难当，他正半梦半醒之时，一阵似有非无的敲门声令他惊觉醒来。

白玉展小心翼翼的起身，生怕惊醒身边熟睡中身怀六甲的妻子。行医多年，深夜前来求医之人也不在少数，故白玉展并未有太多的警觉，只是在开门之前仍问了一句：“是谁呀？”

“白先生，求你去帮我夫人接生。”门外之人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又听得清晰。

白玉展打开门，只见此人中等身材，一袭长衣，面色如灰，手提一盏灯笼，如刚死后一二日之人一般。白玉展：“你是何人？”

那人笑盈盈的道：“白先生，我叫陈晋，我夫人临盆，因此地再无大夫，特来求你救急。”

白玉展知此地远近确无其他郎中，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你家住哪里？”

“家住离此地五里路的谭山岗。”

“你如何知我会接生？”

“白先生医术精湛，远近闻名，我是慕名前来。”

白玉展便不再多问，赶紧蹑手蹑脚的收拾一下便随此人一同前往他家，离家之前他再次看了一下妻子，仍在熟睡中，并无半分醒觉。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路，山路难走，好在月光通透，一路上陈晋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白玉展紧随其后，无半句交谈。行不过一里路，白玉展已走得是气喘吁吁，眼见陈晋步伐甚缓，其速却快，像是脚下踩着轮子一般，白玉展觉着吃力，便叫住前面的陈晋：“喂，陈兄，走慢点，我跟不上啦。”

陈晋停住脚，身不动，转过头：“事情紧急，还望白先生多担待。”说完又自顾自的往前走去，白玉展心里骂了一句：“这人走路像飞一样，瞧他病恹恹的样子，没想到走路这么快。”可抱怨归抱怨，救人要紧，白玉展随后只得继续小跑紧随此人。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一个村落，只见村落里每户屋子都是矮矮小小，门前均插着旗杆，旗杆顶处放着各种白旗，有些写着“福”字，有些又写着“祥”字，而且每一户又灯火通明。此景白玉展以前未曾见过，其时他年纪不大，虽已成家却童心未泯，加上他已行医数年，所见的不寻常之事甚多，故见此景倒觉有趣，心想：“这村可真是稀奇，深更半夜家家户户都还点着灯，莫非今日乃什么节气，又或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正琢磨之时，陈晋推开一户房门，转过身对白玉展说：“白先生，此乃寒舍，请进。”

白玉展见此房屋乃是用石头砌成，房门也异常矮小，蹲着身子才能进得去，心想：“这不是狗洞吗，真是奇了，哪有把自家房门做成狗洞大小的，有意思。”白玉展钻进屋后，却见屋内别有洞天，分别有里屋外屋等好几间屋子，家里物品成列整齐，一应俱全。也有丫鬟仆人各一名在忙里忙外，与寻常家里无异，只是这丫鬟仆人并未对陈晋和白玉展行礼，向是陌生人一般。

陈晋领着白玉展去到里屋，里屋并排放着两张深棕色木床，只见一女子躺在其中一张床上不住的哀嚎。便知此女子是这陈晋的夫人，白玉展虽心智未成熟，但行医以来却是兢兢业业，在重要关头从未曾起过玩心，此时见陈夫人临盆在即，当即开始了为其接生。

白玉展乃此地唯一的郎中，按理说他身为男子，是不便为女人接生，但此地之人并无他法，白玉展此前也有过好几次的接生经验，所以并不避讳。

陈夫人见白玉展进屋，便坐起来行礼：“有劳白先生了。”

白玉展赶紧道：“请夫人快躺下，我这就为夫人接生。”

便在此时，白玉展却突然忘了该如何接生，只见陈夫人哀嚎不断，白玉展却一筹莫展，急得是汗如雨下。眼见事情不能再耽搁，白玉展便向屋外的陈晋道：“陈兄，不知为何我突然忘了该如何接生，这可如何是好？”

陈晋笑盈盈的道：“白先生不必担心，有你在此，害怕那孩儿生不出来吗。”说完陈晋便继续翘着二郎腿喝茶了。

白玉展见陈晋不着急，也就心下一横，开始胡乱的接生。一阵繁忙之后，陈夫人顺利产下一枚男婴，只是这男婴并不啼哭，白玉展用手拍了两下男婴的脚掌，男婴瞪着眼望着白玉展却无动静，白玉展心奇，连拍了十几下男婴才放声大哭。这时陈晋进了里屋，先是关切的询问陈夫人的状况，随后面无表情的抱起男婴：“别哭，你想害死我和你娘呀？”

男婴这时却又哭个不停，陈晋轻描淡写般的说：“叫你别哭，信不信我掐死你！”

白玉展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忙劝解到：“陈兄，婴孩出世，必须要哭才能呼吸。”

陈夫人躺在床上未动身，也只是劝解到：“相公莫恼，孩儿才出世，你让丫鬟照料吧。”

陈晋把手中婴孩交于丫鬟，白玉展此时才看见这丫鬟面如薄纸，唇红如血，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她用手托住这孩儿，孩儿的哭声立马停止。

陈晋招呼白玉展：“白先生，请外屋坐坐，我已让下人略备薄酒。”

白玉展：“不了，既然尊夫人已顺利生产，我这便回去了吧。”其实白玉展觉得奇怪，既然这陈家有丫鬟又有下人，为何这陈晋要亲自这么远跑来请我，这种事叫下人跑一趟不就行了吗。

陈晋：“要的要的，这大半夜的把白先生请来，又这么老远，我得表示谢意，白先生切莫再推辞。”

白玉展便随陈晋在外屋入座，只见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均是稀罕之物，仆人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一一介绍菜名：“今天的菜有白玉奶茶、杏仁佛手、雪山梅、蜜饯苹果、福字瓜烧里脊、凤尾鱼翅、芫爆仔鸽、八宝野鸭、炒珍珠鸡、砂锅煨鹿筋、罗汉大虾、葱爆牛柳、清炸鹌鹑、片皮猪肉、百花鸭舌、金腿烧圆鱼、莲蓬豆腐、信阳毛尖。一共一十八道菜，酒乃莲花白酒，白先生请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