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显是一面破锣击出的,所以声音带着破音,就因为刺耳所以效果更强。
一下子正在吹吹拉拉的乐队戛然而止。
和尚们也停止念经,遗体前哭丧的女人也收住,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这时有人将那顶蚊帐放下来了。
于是我就看到了那个道士。
只见他头戴蒜苗帽,身穿道士袍,胸前缀着阴阳太极图,右手执着一根白须黑柄的拂尘。
他微微低头,双目微闭,将拂尘的白须搭在左手腕上,左手竖起一根食指,正在念念有词。
白圆圆觉得不必要将我拉进去了,就在门槛外跟我并肩站着,像欣赏一台精彩节目似的充满兴趣。
坏就坏在她的右手还拉着我的左手,而我居然浑然无感,因为全部注意力都投在那个道士身上了。
看起来这是个高明的道士,他的沉稳表情就代表他的功力深不可测。
作为一个小道士我能见识前辈登坛作法事,是何等幸运。
就不知此位道叔属于哪一门呢,如果他是咱们北派南宗门的,那就是自家人了,按年龄来看,他肯定应该是我师父的师弟,是我的正宗师叔了。
我高兴地期待着。
只见道叔念了一阵,头猛地一抬,眉毛向上一豁,两眼一睁,果然是炯炯有神,目光之坚毅可以洞察一切。
他将手中的拂尘一抖,嘴里念念有词:
“洪荒无尽人有终,好来好去乃大同,从来人寿有天定,六道轮回玄无穷。”
正念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落在了白圆圆那里,本来念得一顺溜突然打了个绊,停了一下,嘴微微张开,盯着白圆圆足有好几秒钟。
我正为这位道士的失态感到不解时,白圆圆抬起左手到肩部位置居然摆了摆,这明明就在朝道士打招呼啊。
我发现道士和白圆圆之间明显有着目光交流,难道他们是认识的?
很快道叔就清醒过来,继续念他的台词。
“日月西落东又升,万水入海又化云,无量慈悲一览众,送尔此去极乐境。”
念完词句了,他就在那里转圈,嘴里叨叨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句子。
当然我说的听不懂是指一般人,我是听得懂的,他念的是抚灵经,接下去他应该念招魂经了吧。
但他念完抚灵经后,一声无量寿佛后,就向旁边的女主人说好了,可以将蚊帐重新挂起来了。
然后是外面的吹拉手们继续表现,和尚们也阿弥陀佛声起,哭丧的女人们再次放起悲声。
我正愣着,只见道士向我们走过来了。
道士走近了开口就叫圆圆。
圆圆叫了一声叔叔。
然后她指着道士对我说,他就是我叔呀。
什么,你叔?难道他是白近聱?
肯定不是吧,白近聱是到少林寺学习了,而眼前这个却是道士,少林寺是和尚庙哦。
我傻傻地问:“是你表叔?”
“怎么是表叔呢,是我亲叔。”
道士点着头,“是啊是啊,我们可是亲叔侄,圆圆是我亲侄女。”
“那你是白……”
“白近聱。”
他自报名字。我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圆圆嘻嘻笑着问:“叔叔,你怎么当了道士了?你这个打扮,我差点不敢认你了。”
白近聱低声说:“现在叔叔还要忙一忙,等我回去,再跟你们好好聊。”然后看了我几眼,转身向里去了,又站到幡幅下去念经。
白圆圆把我的手一拉,说声走。
我们又钻进车里。
“好了,我们要回去了。”白圆圆发动了车。
“这就回去了?你来吊唁,磕几个头,总共呆了不到半小时就走?总得吃了素酒再回吧?”
白圆圆问我,素酒要几点钟才摆上桌呢,我说应该到黄昏吧,她说吃完了不是要天黑了吗?天黑了再回去她就害怕,还是趁天没黑赶紧回去。
她被那个干货吓了一场后就格外胆小,连晚上行车都有顾虑,何况今天是来参加一场丧礼,她更是提心吊胆的,如果不是我陪着她来,她恐怕还不敢来呢。
我又提到她叔叔,既然你叔叔都在姨婆家,给你姨婆做超度法事,你还有啥可担心的。
白圆圆却迟疑地说:“我不太相信叔叔做了道士。”
提到她叔叔,我的好奇心本就大,趁机问着她:“人家都说你叔叔去了少林寺,怎么原来是做了道士,这波操作是怎么回事,真叫人看不懂。”
白圆圆同意我的说法,“对,我也看不懂,别说你了,我听我爸说,叔叔二十六岁那年离家,现在都有十年了,他当初走的时候说明就是去嵩山,找少林寺学武的,现在十年过了,我在这里遇上他,他却这个打扮,怎么看都怪怪的。”
我猜测道:“会不会他在少林寺没法学武,又转向学道了,比如武当山峨嵋山都有道观的,他放弃佛家武功转学道家功夫,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圆圆点点头,“可能是吧,到底怎么回事,只有他自己知道,等他回家了我再问问他。”
车子行驶在乡村公路上,我心里想着白近聱如果当了道士,又属于哪一门哪一宗呢?也许是正一,但看他刚才做法事的姿态,跟我们茅山派有点像。
这条村级公路是比较狭窄的,路的两边不是果林就是玉米地,有时还会看到不远处有大片的渔塘,总之一派农家田园风格,我们打开着车窗,风带着庄稼清香刮来叫人心旷神怡。
突然间一阵惊恐的叫声传来,同时前面路边跳出一个人,一边喊叫一边迎着车头跑来。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男,他跑着跑着就一个趔趄摔在路上,然后爬起来继续拼命逃,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白圆圆立刻放慢车速,那人看到迎面有车过来,不仅没有往路旁让避,反而张开两手做出拦车的样子,嘴里还在大喊大叫。
他的表情极为惊恐。
如果不是白圆圆机灵,恐怕要撞上。车猛地刹停,白圆圆从车窗里伸出头质问:“你这是干什么?不怕危险吗?”
那人喘着粗气,向我们叫着:“有鬼,有鬼呀……”
“什么,有鬼?”白圆圆立刻转过头看着我。
女孩子听到有鬼,就不问真假了,加上她自己就被吓过,所以她根本就不多质问,直接就看着我,那个男人的惊恐把她传染了。
我问道:“大白天的哪里有鬼?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
“真的有鬼,真的,就在那里。”壮男向着不远处的渔塘方向指着。
由于我是坐在车里,路两边都是玉米,视线被挡着的。
白圆圆紧张地问我:“王墨,你是不是下去看看?”
我不太同意,轻声说别信他,会不会是这里有问题?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是说他是个疯子?”白圆圆问。
“反正他喊他的,你别上当,还是走吧。”
白圆圆可能也觉得咱们不便多管闲事,还是走了好,就摁了摁喇叭示意壮男闪开。
壮男一愣,可能有点失望,赶紧让到路边,没有再挡在车前。
白圆圆把车开动,从反光镜里只见那个壮男向后跑去,手在扬动,只是他嘴里喊些什么我们听不清了。
车子继续向前开,猛地一个急刹。
我被惯性狠狠推了一把又拗回来,正想问怎么啦,白圆圆在惊恐地喊:“啊,真的有,真的有呀……”
“是什么?”
“鬼……”
她的脸侧向左窗外,我坐在她右边被她的身子挡着视线,当我也把目光从她身子旁投出去时,也是大吃一惊。
车子左侧的玉米被风刮倒了一大片,从车窗可以望见那边的渔塘了,隐约可以瞥见其中一口渔塘的塘埂上蹲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
不,那不是正常的人,他没穿衣物,皮肤成酱棕色,就好像一个老农在夏季里长时间不穿衣被太阳曝晒成的。
如果粗粗一瞥肯定会认为那是个晒黑的老农,可正因为白圆圆见识过那个干货,所以一下子她就被惊着,下意识地踩了急刹。
我很感意外,怎么这东西竟然跑这儿来了。
这里是封门城东郊乡下,距离城区起码有二十多里,说远其实也不远。
我情不自禁说道:“不在城里了,跑乡下来了,难怪好几天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