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破产清算的决定不变。”

胡新泉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

正在吸溜吸溜吃面的陈苍建也一下愣住，抬头看向赵明诚，嘴里的面都来不及吃进嘴里，就那么挂在嘴边，和长了一副大胡子一样。

“不过，上级部门在答复的最后，还给了一个明确的指示：只要我们能够提出比破产清算更合理的处理方案，可以交由工人们自己选择决定。”赵明诚郑重的补充。

“比破产清算更合理的处理方案……”胡新泉沉吟着。

陈苍建把面条吃进嘴里几口咽下，然后和赵明诚一起看向胡新泉。

胡新泉从桌子下翻出一张报纸，那是最权威的国家级头一号机关报纸，他熟练的打开其中的一版。

伸手指着头条的一个报道，胡新泉说：“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赵明诚和陈苍建凑过去，那是关于苏省大型国企江南衬衫总厂通过“租赁承包”的方式起死回生的报道。

如果工人像农民承包土地那样承包工厂，情况会怎么样？

三人围在桌边，胡新泉和陈苍建手里还端着面碗，就开始逐字逐句的看这篇报道。

胡新泉已经看过很多次，但他再看，还是会被一下拉住。

江南衬衫总厂，是苏省大型国企，纺织业的排头兵，曾经也一度辉煌，是苏省对外的一张耀眼名片，但改革浪潮来袭后，企业频临破产清算，年产近百万件服装，却有一大半堆在仓库里。

工人的工资没有着落，退休金发不出。被逼得走投无路后，由一条生产线的职工提出改革自救：借鉴农村已有的租赁承包制，由工人代表租赁承包厂子，不靠上级，靠市场。

最后起死回生，现在效益非常好，工人们的积极性也很高。

已经是苏省改革的一面旗帜，还被国外的好多来宾参观取经。

江南衬衫总厂的情况，和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几乎完全一致。

但“租赁承包”这种方式，在陕省还没有先例。

“就按照这个列一个方案。”赵明诚看过后，立即拍板：“要是能成，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就是陕省第一家吃这个螃蟹的。”

胡新泉从技术的角度，陈苍建从业务的角度，进行了剖析，连夜整理，列了一个合并的方案交给赵明诚。

赵明诚看过后，非常满意：“这个方案很完善，我今天就提交上去。”他翻了一遍细节，赞许的又说了一句话：“胡新泉侧重技术，可以类比是张仪的连横；陈苍建侧重业务，可以看类比是苏秦的合纵；这合纵连横一体，很完善。”

陈苍建立即附合赵明诚：“赵书记这样类比，真是过誉了；要这么说，您就是鬼谷子才行，不然我可不敢接受。”

赵明诚看向陈苍建：“这类比还有一个意思，你们两个的侧重点合在一起很完善，能这样一直保持才好，要是说不准那一天分开了，可是两种不同的路线，左倾和右倾是肯定要引发斗争的。”

“不会，不会！”陈苍建连连摆手：“赵书记，我和新泉，永远都不会斗争，这么说吧，可惜他是个男的，不然我真要找他做成一家人。”

胡新泉不禁一窘，踢了陈苍建一脚：“不要满嘴跑火车。”

赵明诚本来沉郁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一些，但他不由得又暗想：“即便是一家人，也是矛盾不断的。”

罗白桦家。

地上散乱的堆着几个崭新的水壶，罗维卡手里捏着一块膻味很重的羊油，往那些水壶带子上涂。

罗白桦坐在桌子边，照着一本苏联诗本上的俄语，用铁钉蘸了油墨往带子上描画。

“还说之后可以让胡新泉帮我买水壶，也不知道那小子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竟然不去西京化肥厂了！”罗白桦描画完一条带子，有些悻悻然的说。

“当啷！”罗维卡手里的一个正涂羊油的水壶掉到地上。

罗白桦一步窜过去，捡起那个水壶，心疼的说：“小心点啊，摔瘪一点可就不好出手了。”

“爸，你又是听谁瞎说的？”罗维卡神情平静的从罗白桦手里拿过那个水壶，仔细的检查着，嘴里不经意的随口问：“现在厂里情况那么糟糕，大家都在找出路，能去西京化肥厂，好多人梦都不敢那么梦，我不信他会不去。”

“闺女，别说你不信，我听了都不信。”罗白桦有些羡慕的说：“现在西京化肥厂，待遇好得那可是咱们陕省头一号，让我去当个看门的，我都愿意；不然怎么说胡新泉脑袋被驴踢了，他的确是不去。”

罗白桦说到这里，话头停了，伸手取过一个水壶，继续在带子上描画俄文。

罗维卡竖起耳朵想听罗白桦说下面的话，等了一会也不见罗白桦再说，就又随口问：“他为什么不去？”

“还能为什么。”罗白桦看了一眼罗维卡：“没准是看上你了，舍不得走。”

“爸，你别胡说！”罗维卡瞪了罗白桦一眼，举起手里那一团脏兮兮的羊油：“你要再乱讲话，晚上等你睡觉打呼噜的时候，我就把这个塞你嘴里！”

“有你这样威胁老子的？”罗白桦见罗维卡是真的有些生气，他这个闺女历来说到做到，可不敢再说，就赶紧补充：“家里可就这块羊油了，别塞，我不说就是了。”

屋里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罗维卡若无其事的问：“爸，胡新泉真不去西京化肥厂？”

“恩。”罗白桦伸了一下胳膊，晃了晃有些发酸的手：“千真万确，胡新泉不但不去，听说还跟原来的老书记赵明诚一起，和上级反映了厂里的情况，不想让厂子破产清算。”

说到这里，罗白桦冷哼了一声：“不然怎么说他脑袋被驴踢了，不去西京化肥厂，还和现在主导破产清算的王厂长对上了，我看留下来，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老苗和小陈吃早餐的时候，就亲眼见到王厂长和胡新泉杠了一回。”罗白桦说到这里，想起什么，赶紧叮嘱罗维卡：“闺女，我知道你和他都是董青金带过的，但你可一定别和他搅合什么事，胡新泉这小子，我看是没什么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