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地上巴掌大的落叶浸透了水,都变得圆鼓鼓的。
一眼看过去,就好像厂里这条路上生了脓疮,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情形。
往回走的时候,胡新泉一言不发,陈苍建心里愈加不安。
“啪叽!”胡新泉走得很慢,看到有那种鼓起来的树叶,就一脚踩上去,树叶爆开,溅得四下都是水。
陈苍建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后,靠了过来,打着哈哈说:“新泉,刚才说的那些真是说笑,你别往心里去。”
看胡新泉的异常反应,陈苍建心里直打鼓,很担心他会把刚才的话说给赵明诚。
于是,听着胡新泉每踩爆一张树叶,他的心就忍不住哆嗦一下。
胡新泉心里想着事,没有听到陈苍建的话,就没回他,这让陈苍建更加紧张。
“新泉……”陈苍建又小心的叫了一声。
胡新泉依旧没有回应,不过那踩爆树叶的声音停了;陈苍建抬起头,朝胡新泉看去,就见他站在那,盯看着前面。
顺着胡新泉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上身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下边穿着一条蓝布裤子,扎了两条黝黑辫子的女人,正站远处的一棵树下。
“咦,是罗维卡?她在这里干什么?”陈苍建好奇的问。
罗维卡看到了走来的胡新泉和陈苍建,就抬起手朝他们招了招,胡新泉随即迎了上去。
“哈,原来是找新泉同志。”陈苍建拍了胡新泉的肩膀一下,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留下来了。”
“别乱说。”胡新泉一窘。
因为下雨,过去的路上积了一滩水,胡新泉想要绕过去,陈苍建却一把将他拉住,二话不说就背到背上,直接踩水走过去。
这让胡新泉有些无措,他挣扎着想下来,陈苍建却轻声说:“别动,不然摔水里。”
只能任凭陈苍建把自己背过去。
罗维卡也有些诧异,陈苍建径直走到她身前,把胡新泉放下:“罗维卡,你是要找我,还是找谁?”
“吓,买冰棍的小孩才找你!”罗维卡性格直咧,一点也不怯,朝胡新泉一指:“我找胡新泉。”
“人可是我背来的。”陈苍建朝罗维卡一摊手:“是不是该付点背夫钱?”
“呸!”罗维卡往陈苍建摊开的手里唾了一口,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在兴州,有这样的习俗,成婚当天,新娘在新房等着,新郎在外酬客谢礼。
酬客谢礼的过程,新郎不可避免的要被灌酒,最后大家会抢着背醉酒的新郎进新房,同时和新娘要“背夫钱”。
陈苍建这么说,不仅仅让罗维卡很不好意思,就是胡新泉都觉得脸上发烫,他赶紧把陈苍建推到一边:“真该把你嘴焊上!”
“他乱说的,你不要在意。”胡新泉歉意的向罗维卡说明了一下后,又开口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给你的水壶,还在吗?”罗维卡问。
“还在,还在。”胡新泉连声回答。
“你现在不去西京化肥厂。”罗维卡表情有些古怪的看向胡新泉说:“那你把水壶还我吧。”
胡新泉没想到她要说这个,愣了一下,才点头说:“好的。麻烦你在这等我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胡新泉心里有些失落。
和陈苍建回到住处,他取出那个水壶,在手里摩弄了一会后,就要出门给罗维卡送去。
“等一下。”陈苍建一把夺过胡新泉手里的水壶。
“你干什么!”胡新泉这是心里有些烦闷,就有些恼火的吼了一声。
“稍安勿躁。”陈苍建把水壶托在手中,仔细的看了一遍后,指着水壶口:“新泉,你看!”
胡新泉诧异的凑了过去,看向陈苍建指着的地方,就见那里有半个瓜子皮那么小的一块蜡烛油,要是不这么看,还真注意不到。
“这是封记。”陈苍建嘿嘿一笑:“这个水壶,你是不是没打开过?”
胡新泉点点头。
“水壶里肯定有东西。”陈苍建说完,看向胡新泉,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胡新泉停了一下,从陈苍建手里把水壶拿过来,想一想后,伸手一下拧开水壶盖子。
他心里变得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举起水壶转过来,口朝下一倒。
一卷小小的纸条就从水壶里倒出来,落到了胡新泉手中。
雨已经停了,但枝头的一些水滴,慢慢变大后,“啪嗒”一声掉下来。
一颗落到赵明诚的头上,直接浸进了他花白的头发里。
赵明诚瞪大了双眼看向王世才,万万没想到,王世才的父亲是王龙雄。
“哎!”王世才叹了一口气说:“赵书记,我是工人出身,我清楚知道现在厂里是怎么一个情况,我真的是站在工人的立场去考虑的。”
赵明诚沉默了一会,说:“这一点,我信。”
通过王世才所说的事情,赵明诚心里已经明白他为什么执意于破产清算。
有些经历转化为经验后,有些结果就自然变成决定。
“那么,赵书记,你现在支持我吗?”王世才盯着赵明诚:“我们会把破产清算这件事做漂亮,会给厂里工人们一个最好的安排的,会让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有一个体面的落幕。”
赵明诚又沉默了。
王世才等了好一会,见赵明诚都没有说话,他还要说什么,赵明诚摆了摆手,提起那捆长短一样的整齐槐树枝,直接走了。
看着赵明诚远远而去的身影,王世才眯着眼,伸手把额头前几根散乱的头发拢到头上,然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王世才转身,看着雨后的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眼中一丝复杂的神情转瞬即逝,他坐回车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抽出一张执照,上面的“兴州住宅开发公司”几个字尤为显眼。
再往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看去,那一片厂区似乎已经被彻底推平,一栋栋现代化的高层楼房,拔地而起。
王世才的思绪回到那次招商引资洽谈,那个港商最后问他的话:“王厂长,你认为,这个厂子什么最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