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泉走过去,就看到一只格外肥大的老鼠,被一个钢丝套勒住了脖子。
“看,多肥。”陈苍建提起来,在胡新泉面前晃晃。
胡新泉非常惊讶。
不是惊讶陈苍建抓老鼠开荤伙的做法,树皮草根,甚至观音土,胡新泉都吃过;他惊讶的是,厂里怎么会有这么肥的老鼠。
“再好的草地都会有瘦马,再破的仓库都会有肥鼠。”陈苍建看出了胡新泉的疑惑,似乎另有所指的和他说出这两句话。
但胡新泉这时顾不上多问,注意力都集中在陈苍建手里的肥鼠,肚子里馋虫完全上来了,那圆滚滚肉嘟嘟的,引得他极度缺乏油水的身体起了本能反应,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
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找了几块废砖头垒了个简易的火灶,中间生起火,把锅架在上面,添进半锅水。
在胡新泉操持火的时候,陈苍建又到仓库里查看了几处之前下好的套圈,又带回来一大三小四只老鼠。
虽然个头悬殊,但一只只都是肥圆滚滚。
这让胡新泉心里直犯嘀咕,厂都变成这样了,怎么还有这样肥的老鼠?
陈苍建对吃颇为热衷,也有方法。
老鼠肉碰了铁器会腥,只能用非金属的东西加工,找了一些竹子来破开,留下几片锋利的,又把几块篾片摊在锅里,隔成一个蒸笼。
将老鼠放到篾片板上摆好,加大了火,浓浓的蒸了一下,开盖拿出蒸热的老鼠,用手一抹,鼠毛、鼠爪子、鼠尾巴上的鳞皮,都脱了下来。
这时再一看,就是白乎乎的一团肉。
用预留下的锋利竹片,剖开老鼠,把内脏都去了,用水冲洗干净,大致的切一切,就得到满满的一碗老鼠肉。
两人在厂里又寻觅一圈,找到几棵野葱,一些野菜,都用柳树叶包住,用竹签子都穿成串,陈苍建操火烤着,也不让胡新泉闲着,叫他去找了些盐和酱油膏来。
盐撒到老鼠肉串上,顿时腾出一股香味,惹得胡新泉肚子里馋虫翻腾;把酱油膏加了点热水研磨得一小碟。
“准备开动吧!”陈苍建递过来一串,胡新泉闻着肉香和油味,手都是抖的,嘴巴和不受控制一样,狠狠的就叼下来一块,烫得嘴巴辣疼,但整个身体都被胃牵引着,完全不听自己指挥。
咀嚼三两下,让嘴里的把门牙齿舌头过了过瘾,就直接囫囵吞到肚;从喉咙到肠子,都是烫热的,胡新泉喝了两口水,都没有消解,站起来跳了好几下,那种身体被从里到外烫得辣疼的感觉,才缓和一些。
“慢点,慢点,别烫坏了……哎哟……”陈苍建嘴里劝着胡新泉,自己也忍不住吞了热烫的老鼠块,也烫得连连呼气。
两人不住的跳脚,停下来后,眼中都被烫得流出泪来,再相视一看,不由得都笑起来。
一边吹一边吃,手里的串吃了大半,才开始蘸化开的酱油膏,味道更是提升了一个档次。
吃了一会,等肚子馋虫得到安抚后,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新泉,这荤戒破得实在吧?”陈苍建颇为得意的问。
胡新泉连连点头赞鲜,然后再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苍建,咱们仓库里也没什么能吃的,这老鼠怎么会这样肥?”
陈苍建一笑,拉着胡新泉回到仓库,撕开一个箱子的表皮,里面是发黄油脂包裹着的钢片。
这些油脂是鲸鱼油加了化学药剂,用来防止锈蚀的。
朝着边角一指,那里有明显的啃咬痕迹。
“新泉,这些防锈油脂,我们人吃不得,这些老鼠却是可以吃的,并且比蜡烛油要滋养得多。”陈苍建说完,看向胡新泉:“这和咱们厂现在的情况一样。”
“怎么说?”胡新泉一愣,看向陈苍建问。
刚下过雨,空气非常清新。
赵明诚迈步离开,王世才追出几步,把那一袋子药往赵明诚手里塞,笑容满面的说:“既然是同志,这些药,赵书记就收下吧。”
“就是同志,才不用。”赵明诚摆摆手:“我们一起努力,让厂子早点度过难关。”
王世才点点头:“是的,要尽快让厂子度过难关。”
见赵明诚确实不会收那一袋子药,王世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赵书记,你还真是铜墙铁壁,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不是。”赵明诚平静的说:“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不会用片面的好坏来定义一个人。”
王世才沉吟一下,抬头看向赵明诚:“赵书记,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占用你点时间,你听听,怎么样?”
“好。”赵明诚收回迈出去的腿。
王世才掏出烟,递了一根给赵明诚,赵明诚摆摆手:“戒了,肺不好。”
“我是从关北调过来的,往上算三辈,从我爷爷起,就是工人。”王世才点了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对于王世才的情况,赵明诚知道得很清楚:“恩,我知道。”
关北,是这个国家工业的摇篮,曾经被最高领导人誉为这个国家的长子。
为整个国家输送最正统的工人血脉。
处在那里的盛阳电力机械制造厂,是全国最大的电力机械制造厂,其规模是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的近百倍,绝对龙头中的龙头。
因此在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陷入困境后,兴州市机电工业局调派了数任厂长挽救无果,最后不得不直接通过上级部门,花了大功夫,将王世才这个有着丰富经验的人从东北调来。
对王世才挽救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寄予厚望,不想王世才来了之后,直接兜头盖脸的泼了冷水,给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开了绝症的诊断书。
破产清算,是王世才给出的解决办法,他不是拯救厂子的神医,而是用最体面方式给厂子送葬的殡葬师。
很难想象,王世才这样一个几代工人的儿子,会给出这样的解决办法。
当然,这也是兴州市机电工业局,会初步同意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破产清算的原因。
一个身体里流着绝对工人血液的人,要不是已经万分确定一个厂子没救,是绝对不可能提出破产清算这样断绝工人后路的解决办法的。
是到割肉剜疮的时候了。
兴州市机电工业局的领导们,都是这样想的;包括赵明诚,也是如此,但当时赵明诚的心中是有疑问的:王世才作为一个彻底工人出身的人,似乎对处在这种情况下的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是深恶痛绝的。
一个工人,怎么会对工厂有这样大的怨念?
赵明诚看向王世才,凝神听他讲述,希望从中能够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