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约翰是第十八区一名“蜗居者”。
除了每日三次到街头免费的“自动供餐机”点一份食品外,其余时间都猫在家中不出来。
所谓“家”,和外边节次鳞比的公寓不同,不过是深入地下的废弃煤矿。他就窝身于井下八十多米处、像是当年电力控制室的一间水泥屋内。
这间屋中只有一台全息电脑、一部视听电话、一铺气垫床和两座沙发,此外就没有什么了。
好在范约翰也没有额外的要求。——每天的饭食由“自动供餐机”免费提供,全息电脑会随时告诉他人类在太阳系范围内的活动情况,视听电话则让他保持着与父母及朋友们的联系,自动调温器让室内保持合适的温度。除了出门时需要手脚并用、攀爬长长的梯子到外边世界,其它都令人满意。
范约翰是主流社会之所抨击的“懒汉”。别人从六岁起就入学接受基础教育;十二岁起根据管理咨委会的计划被安排进入不同的职业学校专攻某项学科;到十八岁参加工作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成为本专业的行家,足以满足社会对劳动者的要求。当然,特别优秀的人材会被送到高等学府深造,以培养全球顶尖的学者、科学家、管理人员或文体明星。
而范约翰与他们都不同。他自五岁起就显现出不爱学习的倾向,后来无论在小学还是在职业学校,“逃课”成了他的主要爱好。当他的父母一次又一次接到教育部门的警告后,带他去卫生中心诊断。医生仔细看了他的脑部全息照片后,表情严肃地告诉他的父母:这孩子可能患有一种极其罕见的叫作“懒汉综合症”的病,发病率为亿分之一。简而言之,他不但不能继续学习,而且今后也不能正常工作。
在三十世纪五十年代,不工作意味着没有住房、没有“社会贡献积分”、没有申请“人工寿命”权利、甚至不能结婚生子。在管理机构看来,他不过是对社会既无用、又无害的一个“幽灵”人物。
但他可以活着、可以自由走动、可以交朋友、可以打电话、可以使用公共设施,因为从法理上讲他还是公民,有权享受社会提供的福利。
后来,绝望的的父母抛弃了他、重新向十八区管委会申请“碳人口指标”,经批准后又生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宝宝——他的弟弟。不过,他从没见过弟弟、也不感兴趣。就连父母,除了偶尔来一次电话(无非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已十多年没见面了。
他所栖身的废旧矿井据说有上千年历史,是当局作为古迹保留下来的。过去曾有一些好奇的观光者下到矿井,举着照明灯,深入长长的巷道探险,希图发现什么好玩的历史遗物。但最后都被难闻的气味和摇摇欲塌的坑木吓走。
现在没有人再来,它已经被公众遗忘了。
而范约翰不在乎什么危险。——这里是他的家,那些黑漆漆的巷道不过是家里的后院而已。
他把大量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巡视巷道,有一次甚至在里边转悠了两天两夜——到达了任何探险者都没有到过的深度。
今天,他作了充分准备(食品、氧气、照明等等),决心花三天三夜时间深入到更远的地方,创造新的纪录。
由此开始了他的奇特经历。
……。
伸手不见五指的巷道与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偶尔有不知什么动物扑动双翼闯进照明灯的光柱,又“扑棱扑棱”地飞入黑暗。这些对他来说司空见惯。
三天后,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已进入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下走一个长长的斜坡后,空气变得十分稀薄,他不得不戴上氧气罩。
又往下走了好长时间,在盔灯照射下,见黑乎乎的泥浆已经漫到脚面,透过防水鞋可感到刺骨的寒意。
往前看,这些粘之乎乎的泥水混合物淹没了向下的通道。他无法前进,准备返回。
就在转身时的无意一瞥,他看见了那个东西。
其实,那个东西就在身前不远处,只不过灯光没有照到,所以没发现。
那是——半截露出煤浆的手臂!
他并不害怕,因为那手臂干瘪得如同骨架,颜色黑黑如焦木,就像博物馆陈列的木乃伊一样。
他冒着陷入泥浆的危险,驱前几步,抓住那条手臂,一使劲,把手臂连着的人体拉出泥浆。
灯光下看,这人身体并不像手臂那样干瘪,肌肤依然丰满。大概是因为此地没有空气、又浸在冰冷的泥浆中的缘故。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位中年男人,遍体污泥使他看不出服装的样式。
他不愿打扰死者的宁静,正想把他放回煤浆中,忽然看见那人腰间系着一个小皮包。
好奇心使他把死者拖到身边干地上,解下他的皮包。
他用刀子划开皮革,里边用塑料布紧紧裹住一包东西。
他把外衣铺在地上,撕开朔料布,将东西倒在外衣上。
就两件东西——:
一张纸,写着他所不认识的文字。
一捆花花绿绿的纸片,每张都印有人头像和“100”这个数字。
他用量子相机将这些东西拍下来后,又将它们装回皮包。
他本想把这些东西连同死者一起再沉入煤浆中,但一转念,又改变了主意。
他想:当我以后告诉朋友自己已经到达了巷道最深处,而朋友不相信、说我吹牛时,可以带朋友来此看看这个证据。
他对死者喃喃道:“我想你更愿意躺在干地上、而不是泡在肮脏的泥浆中。”
然后,他又花三天三夜时间筋疲力尽地返回到住宅。
借助语言翻译器,他大致知道了那张写着字的纸(准确说是遗书)所写的内容。
原来,死者是二十一世纪中期C国的一名煤矿主,因生意亏损、欠了大笔债。他听信一个所谓“预言家”的话,借了高利贷,在某个指定日期一次性买了五万张同一个号码之彩票。
遗书写道:
“……我知道这是场豪赌,但我已破产,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中彩,我将是全球最大的富翁;如果不中,我无法面对妻儿与债主,只有一死了之。那时我将把祖传的矿井作为坟墓埋葬自己。
——终于等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不吃不喝地守在电视机前,焦急地等待开奖。
终于开奖了,但结果却令人哭笑不得。中奖号码是:989577623,而我投注的号码是——326775989。——两组正好相反的数字!
……一切都毫无希望,我该走了。身上还有最后一万元(别指望我用它还高利贷月息),它是我的压棺钱。将来如果有谁发现了我的尸骨,请用这些钱重新安葬我。
该死的预言家!该死的彩票!该死的放高利贷者!永别了,祝你们在世上继续受人生折磨吧!……。”
范约翰通过电脑进行搜索,渐渐弄明白了“彩票”、“投注”、“中彩”、“富翁”、“高利贷”等等名词的意思,还知道了那捆红红绿绿的纸片叫作“钞票”,古人用它可以消费任何东西,其功能类似于现今的“社会贡献积分”。
奇怪的是:不知由于何种原因,电脑那无所不包的资料库中竟然查不到历史上各国的彩票开奖记录。
之后,他累得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醒来后,由于体力和精神的恢复,他思路豁然开朗,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次的开奖号码,手头又有死者留下的钞票,为何不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发笔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