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庄达运回来上了两天的课,也处理了一些行政事务,就得回医院,陪护小雨了。
庄达运赶到医院时,小雨和姐姐已吃过早饭,在病房嗑瓜子。姐姐平时话不多,看到达运回来,就准备回家了。来这里前,接了个私活,漆家具,说好下午要去漆第二遍的。于是,她赶紧收拾起正在手上编织的毛衣,并把买饭剩下的饭菜票交给了庄达运,拎起自己的包,就离开了病房。
小雨的姐姐是漆工出身,一手的漆工活做得相当专业,口碑相当不错。但长期做漆工,对身体健康有影响,一到冬天就咳嗽,看了很多医生,都看不好。这几年,单位不景气,她就办了个病休,长期不用上班。虽然不去单位上班,可找她干私活的很多,整天也是忙里忙外,没有休息的。这好不容易挤了两天时间过来替换庄达运,还把毛衣带来编织,也真难为她了!可庄达运知道,陪护病人是不能一心二用的,特别是病人打吊针的时候。
按照惯例,下午是要给小雨泡脚和抹身。庄达运突然发现,小雨的右手背肿的像个小馒头。一问,才知道是前一天下午吊水,小雨睡着了,姐姐织毛衣没有注意。吊水的针头被小雨无意中弄歪了,药水渗到皮肤里,造成大面积浮肿。疼痛感惊醒了熟睡中的小雨,这才喊叫护士来处理。
“我说的嘛,这陪护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好的!”庄达运半开玩笑地埋怨道,然后,把脸盆端到床边,让小雨把手伸到热水里浸泡起来。
第一波化疗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感觉上,还是有效果的。首先,腹部水涨感已基本没有了。根据医生安排,明早抽血化验后,后天就要上第二波的化疗药。
小雨的初步体会,就是在上化疗药的三四天里,人是最难受的。后面的吊水,主要是稀释和辅助作用,对人基本没有什么伤害,特别是对食欲影响不大。
庄达运掐指一算,这两天应该是恢复期,需要养精蓄锐。晚饭前,庄达运又到后面的食堂,买了一份盐水鸭,给小雨增加营养。
住在医院,就得按照医院的作息时间和习惯。晚上八点上床,九点熄灯,的确难为了庄达运。正好小雨这几天下午都要睡一觉,晚上也不困。
庄达运就小声地给小雨汇报起学校的工作情况。当谈到达运要在新成立的学院中担任常务副院长时,小雨也很是不解:“这不是欺负人吗?”
庄达运只好安慰道:“可能是校领导有什么别的考虑吧!”
接着又聊到出国进修的事,聊着聊着,庄达运也不免流露出不想干的思想。这次,小雨没有埋怨,而是鼓励道:“要不,你就先答应下来,然后去英国访学,先进修提升了,回来再说!不行就换换地方嘛!”
“倒是可以的。上次碰到从我们学校辞职自己开公司做矿石生意的老乡,当他得知我获批出国访学的事,就提到,学外语又出国深造,那回来肯定要去大城市了。说是这么说,可你这病不能离开的!”
“没有关系!这两天,我也跟主任聊了。她说,我这病虽然比较重,但对药物还比较敏感。做几次化疗,就能控制住了。你这出国也不是说走就走的,起码要半年以后才能够实施吧?”
“那倒是,但你的病不稳定下来,我是不能走的!”
“不要太死心眼!你先联系起来!人总是往高处走的,等你提升了,换到大城市,咱们也好跟着享受享受嘛!”
“这个计划是可以有的,但前提是你和儿子都要平平安安才行!”
“看来,我这一关算是闯过来了。后面就是休养,不行就办个病退。你换单位也就不会受影响了。”
“如果一切正常,你办病退是个好主意。然后,我们看看换到南京或上海,你就不存在调动一说了。”
“对呀!那样的话,儿子后面找工作都会有更多机会。”
“的确是!我那年研究生毕业时,有可能去广州的,但只能一个人去,没有意思。后来,芜湖师大附中的老朱同学,竟然放弃了教导处主任的位置,携家小全部去了广州呢!”
“是啊!老朱还是有魄力的。他儿子也快高考了吧?”
“快了!听他说,那边的机会很多,考大学很容易。不像这边,受名额限制,想报考的院校还分大年和小年。”
“还是穷的缘故!南京、上海都没有限制啊!”
“那里是发达地区嘛!去不了上海,到南京这个古城来,也不错。”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啊!还是先实施了提升计划,后面才有很多的可能呢!”
这个提醒,倒让庄达运开始了谋划。联系学校,也是需要时间的。只有等下周回去,用家里的电脑,通过互联网进行查询和联系了。这一下,电脑网络显得很时尚了!没有想到,前一年,电脑时兴,达运跟着学习,后又买了台台式电脑,成了校园网的首批用户,成了网络潮人。
开始第二个化疗疗程的前一天早上,医生查完房,感觉一切指标都还可以。于是,就准备做方案了。庄达运利用下午的间隙,找到了蒋主任。和蒋主任聊了一会,从她那得知:小雨这个病比较特殊,必须等手术后做病理分析,才能确定是什么性质的癌变。单从现在的数据看,Ca125化验值已达到了150多,癌症肯定无疑。但具体是卵巢癌,还是其他妇科癌,还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第一次化疗效果还是明显的,Ca125已降到70。打算再用一个疗程的化疗药水,把这个肿瘤指标降到20以下,然后进行手术比较安全。
庄达运听了主任的介绍,放心很多,感觉这个病已被医生完全控制住了,手术后就没有什么大碍了。想到这,便突然问了一句:“蒋主任,手术后,能回家了吗?”
“当然可以回家啊!以后是一个月来做一次化疗。”
“还得做化疗?”
“肯定的啊!你家老婆这个病多严重,你知道吗?这次能够救得她的性命,已经是万幸了,后面的化疗是免不了的,可能要做好几次呢!”
庄达运刚有的一点儿轻松劲头一下子又绷紧起来,近乎有些泄气。
回到病房时,面对小雨的询问,还只能捡好的说。小雨听说,手术后就能回家休养了,还是比较开心的。
第二个疗程的化疗开始后,庄达运和小雨就在数日子了。根据前一个疗程的经验,七天之后,就能够进行手术了。可当天下午,就听到护士长说,小雨的主刀医生刘主任突发阑尾炎,住院接受手术治疗。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庄达运心想,这主刀医生住院了,那小雨的手术谁来做呢?这个主刀医生虽然是位副主任医师,但据说医术很不错且也是少壮派,在这个科里算是一位年富力强的好医生。庄达运自己盘算着,也不想跟小雨说,以免影响她的情绪。
在第二天查房后,庄达运还是先找到蒋主任,确认了主刀医生刘主任住院的事,然后又询问了后续的安排。据蒋主任看,那个阑尾炎手术三四天就可以出院,一周后肯定能够上班了,不会影响小雨的手术。
虽然从蒋主任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庄达运还是不放心。如果一周后,刘医生恢复得不好,又怎么办?于是,想到了住院时找的那位朋友,看看从她那里再确认一下,心里是否会踏实些?还是先找找她吧!正好也咨询一下手术时给主刀医生要不要表示表示等问题。
说来也巧,庄达运正准备去找那位朋友,下午的时候,那位朋友正好到这个科来帮另一位朋友联系住院的事。见到庄达运,也顺便看看小雨的治疗情况。
住院的病人,能有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来看望,也不知道会感到多么的欣慰和幸福!在送那位朋友走的时候,庄达运在走廊里就把自己要找她咨询的问题一一告诉了她。
那朋友低声对达运道:“我们这是部队医院,不兴送礼!手术你尽管放心,不过事后可以表示一下,一点意思就行。”
“事后表示,会不会显得迟了?”庄达运十分担忧地问道,担心亡羊了补牢,无济于事。
“没有关系!我们都是朋友!”
“要不要请主刀医生吃饭?”这是庄达运在病房里听其他病人家属说的,手术结束时可以请手术室的医生吃个盒饭。
“这个倒是可以!到时候我问问蒋主任。”
庄达运回到病房后,悄悄地把这样的安排告知了小雨,也是让小雨不要多担忧。
又过了三天的化疗,也是最难受的三天。小雨姐姐按照约定,又来换达运回去上课了。这次,姐姐没有带毛衣来织。庄达运放心了许多。加上还有三天的调养,真到手术了,还是自己上比较合适。
庄达运回去的几天里,一边上课,一边处理行政事务。根据学校的安排,基础课部确定要解散了。庄达运见到了陶主任,玩笑地道:“没有想到,我成了基础部的最后一任主任!”
“那也不是你的责任,”陶主任安慰道。
“我算了下,基础部自78年成立,正好二十周年,要不要搞一个二十年庆?”庄达运问陶主任。
“我看可以搞,就看你能不能筹集到经费了。”
庄达运心想,自己虽然是个末代主任,但搞一个有仪式的终结,也是应该的。
在班子例会上,庄达运谈了自己的想法,结果得到其他同志的一致同意,特别是物理的汪副主任。他是最早基础部成立时就在物理教研室当老师的,前后20年,亲历和见证了基础部的发展,特别有感情。经过测算,搞一个简单的校内20周年庆,估计要7-8千元。
为了筹集这笔钱,庄达运找到了分管的洪校长,先汇报了20周年部庆之事,然后提出请他出面找后勤副校长商量,把基础部一年办班创收向学校呈交的管理费返还一些。这也是惯例,以前也有过这种做法。庄达运清楚,基础部每年办班创收这一块向学校呈交的管理费有两万多,返还三分之一,也有七千嘛!
这一提议得到了洪校长的支持,由他与后期副校长商议。这后勤副校长也是基础部老师出身,曾经做过基础部办公室主任。庄达运当然也要先向他汇报一下,到时还要邀请他来致辞呢!
从洪校长办公室出来,庄达运立即去了管后勤的李副校长那里。
庄达运知道,没有预约,不知道李副校长有没有空,只是抱着撞撞运气。先敲了几下门。“请进!”庄达运心想,有戏,里面有声音嘛!
庄达运推开门,见李副校长和后勤处的一位副处长在讨论什么问题,“两杆枪”把房间弄得烟雾腾腾,看来讨论的时间不短啊!
李副校长抬眼,看到是庄达运,便立即招呼道:“小庄啊!快进来!”
本来就很熟悉,但如果主人不邀请,也不好打扰啊!
“李校长和葛处长在忙着!真是不好意思啊!”庄达运连忙拱手抱歉道。
“没关系!有事吗?”李校长道。
“庄大主任驾到,我们一定要让位!哈哈!”
“哪里哪里!”庄达运见葛副处长起身要让位,连忙上前拦住道,“我就几句话,正好与葛处也有一丝关系呢!”原来葛处长也是基础部化学教研室出来的。
当庄达运简要汇报了基础部要举行一个二十年部庆时,两位一致表示支持,并夸赞庄达运考虑得周到。藉此机会,庄达运口头邀请了两位领导届时光临,两位也欣然答应。
由于受凉,加上连续上课,庄达运的咽炎变得越发严重,从李副校长办公室出来时,声音明显变得嘶哑起来,只好到医务室开了一些消炎药带着。
庄达运返回到小雨的病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主刀刘医生恢复的情况。他再次找到蒋主任,希望去看看那位主刀医生。蒋主任态度十分坚决,认为病人家属去看医生不合适。从这方面看,部队医院的确做的还是不错的。据病房里的其他病人说,其他医院的医生在手术前,都接收病人家属给的红包。庄达运亲身感受到,社会的风气并非完全变坏。改革开放,难免有苍蝇蚊子进来,也是自然的。
两次化疗之后,经化验检查,小雨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其实就是有了一些控制,一些肿瘤指标降了下来。
但小雨手术时间还没有确定下来,有利的消息是好像那位主刀刘医生的阑尾炎手术很顺利,再有几天的养息,恐怕就来上班了。
星期二上午的时候,妇科蒋主任终于定下来了,周四给小雨手术。庄达运还是不放心,找到联系住院的朋友,准备给主刀医生及主任各买一个电子产品文曲星,可以送给小孩学习英语用嘛,算是一点心意。那朋友也觉得可行。于是,下午庄达运就跑到新街口的新华书店,一下子买了三部,每部三百五十元。给那位朋友一个,并请她将另外两个分别转送给主刀刘医生和蒋主任。
周四那天早上,庄达运扶着手术室来的接人床,把小雨送到电梯口。分手时,庄达运看着小雨的眼睛,右手紧紧地握了下小雨的手,鼓励小雨坚强面对。这是达运和小雨多年相互鼓励的习惯。这种握手,已超越了普通的礼仪形式,是多年形成的默契。
回到病房后,庄达运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敞亮,但很快又有了心惊胆战的焦虑。特别是手术前,医生的一番免责申述,又回荡在耳边。
鉴于小雨的病情,医生虽然承诺一定尽力,但一旦打开之后,里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还是个未知数啊!一想到这,庄达运立刻就想到继父生前的那一幕:急着要动刀,事先没有搞清楚肿瘤的状况,手术切开后才知道已是晚期,没有手术的价值了。庄达运明白,签字还得签。能怎么办呢?在生死面前,病人是无能为力的啊!只有拜托医生尽最大努力,并给予最好的治疗。这时,如果真能够祷告上帝保佑,估计谁都会一丝不苟地去做!
一晃,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庄达运在病房呆不住了,跑去问护士。护士建议他到八楼的手术室门口等候。
庄达运来到手术室外面的走道里,有不少人在这等候呢!一问,才知道都是在等候手术病人的。据说,不同科室的病人都在这层手术室里接受不同医生的手术。这是个三甲大医院,可同时进行七八台手术。这怎么知道妇科的手术在哪个手术房呢?既然都在这里手术,干脆就在这里等候吧!
又过去了四十分钟,快十二点了。庄达运看到,有里面的护士出来拿盒饭的。那盒饭好像也是病人家属送的。庄达运赶紧走上前去询问。一家属告知,先跟手术团队的护士说好,可以给手术中的医生护士订购盒饭。
这怎么找到小雨手术团队的护士呢?正在焦急之时,广播里传出请小雨家属到手术门口的消息。庄达运立即来到手术门口,门关着。庄达运鼓起勇气敲了敲门,一护士模样的人从里面打开门,核实了庄达运的身份,让庄达运在门口的篓子里拿了两个鞋套穿上,然后跟她进去。庄达运跟着那位护士,沿走廊走到尽头的一个门口,护士敲了敲门。门上有个窗口,里面医生模样的人拉开玻璃,一手端出一个玻璃碗,一手拿着一把钳子。她告诉庄达运,小雨已手术过了,这里面是切下来的器官,让家属查看。庄达运还真伸出头去,仔细看了看。血糊的一大块肉,什么也看不出来。里面的医生倒蛮耐心的,一边用钳子翻动,一边做了些解释。庄达运立即想到手术结果如何,就问了句:“手术还顺利吗?”
“手术很顺利,刘主任足足搞了三个小时,主要是里面的癌细胞肿块太多,要一个一个地剪掉,挺费劲的。”
听到这,庄达运只能是千恩万谢,真是人到疾处全遵医!庄达运不由自主地提出买盒饭的事,以表达一下谢意。里面的医生看庄达运也是十分的诚恳,就答应让庄达运买十一份盒饭,半小时后送进去。
出来时,庄达运倒觉得真的很高兴,不仅因小雨手术顺利,而且也有了感谢医生的方式。庄达运来到楼下的大堂,门口有不少的盒饭出售摊。有四元一份的,也有五元一份的。都是一盒饭加一盒菜。庄达运挑了五元的那种,付了五十五元。
庄达运拎着盒饭,来到手术室门口,感到胆子大起来了,径直走上去敲门。里面还是那位护士,打开门。庄达运说明了情况,那护士朝里面喊了一嗓子。不一会,一位医生模样的女同志出来,接过庄达运的盒饭,表示了感谢,并告诉庄达运小雨已在候观室里,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等麻药醒过来,就可以回病房了。
庄达运转身下楼,回到病房,告知了护士站,其实她们有内线电话,早就做了准备。这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庄达运自己订的病号饭,已由病房的病友帮忙放在了床头柜上。庄达运这时也不觉得饿,一直站在病房门口,注视着走道尽头的电梯口,心里暗暗地祷告:保佑小雨一切顺利,早点苏醒,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