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事亲以适,无论所以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
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
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迷阳迷阳,无伤吾行!
郤曲郤曲,无伤吾足!’(1)”
——放好了柴捆,取下了草药袋子和上山必带的竹笛,慧能仍不见母亲身影……长这么大,还第一次遇上这样情形,一时感觉有点儿奇怪的慧能便中气十足歌吟起庄子来,既像是在给自己解乏开心,更像是在向母亲大声问讯。
“回来了。”
满脸仍写着忧愁的李筱芸,这时才走出屋子,递上茶水和汗巾。
“娘,怎么了?”
慧能见状,顾不上喝水擦汗,双手扶着母亲肩膀关切询问。而李筱芸却是愁眉苦脸盯着慧能,一声不吭。
“怎么了,娘。是我回来晚了,还是哪儿不舒服,告诉儿子好吗?”
“你天天、上山,把娘、一个人、丢在家里,孤零零的,空落落的……”
刚一开口,李筱芸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此中虽有自觉不自觉刻意成分,但所言每一个字,却都内里感受实情,因此鼻子跟着就酸酸的、眼红红的,嗓子也哽咽难继了。
慧能听了,反一下有些把心放了下来,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到:
“娘,大半年了,你不常劝我把心放开些吗。
娘,再过几年,我给带个儿媳回来,你就不孤单了。
瞧,今天我采了好些药草,有几味还挺值钱的,所以多耽搁了点儿时间。”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咱家、现在、这个情况,说个媳妇儿,那么、容易呀!”
“那我以后尽量少上山,在地里多种粮食,再多养点儿鸡鸭什么的,也一样挣钱。”
看着听着儿子的懂事贴心,本来多有犹豫的李筱芸把茶水和汗巾一下塞到慧能手里豁了出去:
“慧能哪,今天你舅舅又来信叫我们去南海,娘有些动心了。
和你舅舅一家在一起,人多热闹,又相互有个照应,娘的日子,也好过点儿……”
慧能一听,目不转睛看着母亲——娘今天是认真的吗……而李筱芸见儿子那凝目探询更有所沉思的老样子又回来之后,一下有些稳不住神了:
“我、我炒菜去……”
话音未落,便朝厨房急急而去。
听着母亲有点儿怯怯的声音,看着母亲有些惴惴的慌神,慧能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种难言心痛、难言愧恨。
“哀哀父母”(2)!
那哀哀二字,还真天下父母为儿为女全心全意入木三分。
面对一切全为儿子着想的母亲,慧能此刻更觉自己太过自私、太不懂事、太不孝顺了。
从记事到今,自己心里,除了自己还是自己,怎就从未站在娘的角度替考虑过问题。
想到这里,慧能心头一酸,那种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舅舅,更对不起外公的复杂意绪,顿然满满涌入内里……
“福轻于羽,莫之知载。”
人有娘的幸福却不知珍惜,真愧对幸福、愧为人子。
“事亲以适,不论所以。”(3)
娘亲所适,莫过于之顺心顺意吧。所谓百年安时处顺,人连自己娘亲心意都不能顺遂,又顺个什么,更安在了哪里呢?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
人连叫娘亲顺心适意的事都还要去反复思量计较,人又何德之有?
全心全意为自己操心劳神的外公已经没了,再不能将满心痛疚、满心悔恨存留娘亲身上了。
想到这里,慧能放下茶水和汗巾几步跃到厨房门口:
“娘,我们是该去南海了,不然舅舅舅妈也总放心不下。”
正灶前更加犯愁的李筱芸陡然之中,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有些怔怔的望着慧能……
“娘,想好什么时候动身了没?”慧能见状,刻意进一步询问。
——儿子同意去南海了!?
千难万难的难题就这么一下给解决了!?
这太出乎意料结果,一时叫李筱芸高兴得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了……
“娘,菜煳了!”
“哦——啊!还、还、还有、还有……”
刹那之间,李筱芸心里一片欢喜!
———(1)。《庄子,人间世》;(2)。《诗经,小雅,蓼莪》;(3)。《庄子,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