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挂怀
人之挂怀,各有不同。
乡野城廓,草民有草民难解内里疙瘩;
禁宛宫阙,帝王有帝王深虑九曲权衡……
贞观二十三年四月,也就小慧能在岭南新州龙山岭上深心两难时刻,那煌煌长安翠微宫里已强烈预感来日无多大唐皇帝面对陪住身边玄奘法师,却在为相知太晚,不能周全“广兴佛事”(1)而喟叹……
可就这位此时满心存憾帝王,两年之前,还严厉诏斥要臣“倾心释教,为亡国遗风……”(2)其中“至于佛教,非意所尊”(3)话音犹存,却去岁之中,他就心悦诚服为玄奘所译《瑜伽师地论》亲撰了《大唐三藏圣教序》,并命有司抄写法师所译经论颁赐九州流行。不仅如此,他更为玄奘一句“功德饶益,度僧为最”(4)应答,诏度了一万八千五百僧尼于天下州寺。
一代明君心境,千古帝王志意,今是昨非截然陡转,是不是还真有值人于中深问、于中深思、于中深究所在呢——
或许,太宗为玄奘甚深识见所折服,对释教由疑而转信?
或许,帝王面佛法态度根本嬗变,有其生命渐衰往生所寄?
更或许,人于生命极地身临其境,那于人于世观感,才有了之前难达深省……
佛法看空世界缘起所义有如黄钟大吕,是否使人振聋发聩,不单有赖演奏之人,或更取决闻者于生命所感里外疆域。人中翘楚的李世民,若能自觉早彻生命妙境,那百年熠熠之光,或会更加*满、更加炫丽,也是未可知的吧?若是如此,其临终所悔,还真有其雄才大略未臻至境遗憾了。但他颁流九州玄奘之音,诏度天下州寺承法所举,何不也为大唐辉煌全面展开延续,有尽了最后一点儿心力呢?
天下佛事,兴在帝王,亦兴在弘法有人得人。
当年玄奘只身西行,曾被五印度诸宗大乘信众共尊为大乘天,也被各派小乘徒众同敬为解脱天。其修其行其言,人并敬重,可见只要法印在心在行,大乘小乘都是有佛之乘,从根本上都不误佛法度己度人。而五印度那明争暗斗十八国王,更是为中土玄奘人品才识共所仰望,以其身临境域为荣为耀、去国远归为失为怅……
四年之前,法师东归,太宗与之一晤,也曾力劝还俗参政。可短短几年,一代帝王便与佛法深深结缘,更与玄奘幽幽知心了,这又何等奇妙事情。
玄奘大师眼下当然如日中天了,但佛法慧命,总要靠来者不断有续且发扬光大的吧?
夫子曾曰:“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5);
古贤又云:“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野”(6)。
这不,此时此刻,一年轻和尚正疾步龙山岭上,只不知他是要去深山崖窟寻师问道,还是志在弘法不弃穷乡僻壤,更或为了不负唐皇度僧难得名额不辞劳苦,暗暗荷担了于草野广觅来者希望重任?
总之,当他清晰听到慧能呼号心声之时,不远看清慧能临崖端坐身影之际,一种莫名心动使他顿然加快了脚下,渐渐走近了慧能……
———(1.4)。《慈恩传,卷七》(旧唐书,卷三);(2.3)《旧唐书,卷六三,萧瑀传》——范文澜《唐代佛教》所附隋唐佛教大事年表;(5)。《论语,子罕》;(6)。左思《咏史八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