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悟了自度
夜半寒冷,是人匆匆赶路最好助力。
九重冰镜,叫人于崎岖山道也能谨慎放开脚步。
天蒙蒙发白时,略显疲惫的五祖领着慧能赶到了江口。
霜天霜地,薄雾如纱,江流如凝,水岸拂晓,一派静谧。
四下定晴,只见一小船纹丝不动靠在江弯水边。此去渡头还有一定距离,哪儿来这么合适小船,还这么早呢?
走近一看,霜满船身,无有半点儿人来人动形迹。五祖心里虽觉奇怪,但还是马上反应了过来——这或许就是天意!无需等待,无需求人,更不会招人耳目,引人注意,人就可悄然无痕渡过隘口,走向广阔去路了。于是在确定周围真的无人后,便果断解开缆绳招呼慧能上船并伸手把住了桨橹。
望着一路比自己还更为紧张的大师,八个月来一幕又一幕刻骨铭心……此时任何感动感激言语,都无法表达慧能此中万分复杂心境,于是即用衣袖默默在满是白霜的船上拂出一块净地儿并从包袱取出夹衣披在了五祖身上:
“师父,您坐下歇会儿,让弟子摇橹!”
慧能的声音,明显有强抑的哽咽。
“你会驾船?”
“师父,弟子虽生在山中,但家乡多水,江上此刻风平浪静,当能胜任。”
毕竟上了年纪,又紧张奔波了半夜,是该喘口气了。顺从递过桨橹坐定的五祖看着毫无倦意摇橹平稳有力的慧能,感觉着船行如飞直奔对岸惬意之时,那由内欣慰之情,不觉周流全身——
佛法度人济世有此非常之人,一定实至名归;
拈花一脉有此传人,何虑不能一路广大法门。
天生此人,我得此徒,实乃佛法有幸、宗门有幸!
想到这里,心舒意畅的大师不由目不转睛盯着慧能似乎已然看清了东土佛法更大希望,看见了东山法门更加广阔前景。不知不觉,那由心喜悦于晨光熹微中已把双颊漾出了一朵花来。
“师父。”
面对五祖的慧能被那盈盈笑颜盯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合是吾度汝’(1)吧!”
从未见过慧能赧然模样的五祖更是一笑开怀,而那表情和声音,还有一种发自肺腑骄傲难掩难抑。
慧能一愣之后,很快听懂读懂了大师心境,于是更加刻意应到:
“师父,弟子以为,
人‘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度名虽一,用处不同。’(2)
弟子‘蒙师传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3)吧。”
难怪圣贤有“得天下英才而教”(4)大乐呀!
颖异之人,不但一点即透,且能大大出乎你预期。
五祖听了,更是兴奋难抑:
“‘如是如是,以后佛法由汝大行’(5),为师深信不疑!”……
说话间,船已靠岸了。慧能把定船身之中,大师只泪眼依依不舍盯着慧能,全无起身上岸半点儿动静。
“师父,上岸先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吧。”
慧能虽大致猜到了五祖意思,但还是满心不忍恳求着,毕竟花甲之人了。可慧能却是不知,他这一走,五祖将要面临多少实实难题,而眼下最为要紧,是尽可能人所不知所去早点儿回山,这一刻也耽搁不起呀。
传法真相,能拖一时是一时吧,晚点儿让人知道明白,慧能的安危,不更多一分保障吗。
“慧能哪,为师就不再送你了……”
五祖动情声音里,有太多无奈、太多担心。
“师父……”
泪水刹那不听使唤从慧能眼里涌了出来——难道真就这么与师父分别了?三、四更天那恍恍惚惚感觉,一下又牢牢控制了慧能。
“还不快走!”
五祖见状,狠下心来大喝一声,在把披在身上的夹衣取下塞进包袱递给慧能的同时,顺手抢过了桨橹。
“师父……”
“快走吧,希望早点儿听到你好消息!”
面对五祖的坚定,已被喝醒的慧能只得含泪下船了……
——“‘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说,佛法难起!’(6)”
渐亮天光里,
渐浓江雾中,
离岸小船转眼就隐隐约约了。内里仍有些恍惚的慧能对着茫茫江雾双膝跪地,深深一拜大声回到:
“师父,弟子谨记教诲!”
江上静静,无有回音,却突然身后不远传来人明显急促脚步声音。而慧能起身回头正待抬腿,只见一公干模样的直直奔他而来……
———(1.2。3.5。6)。《坛经,行由第一》;(4)。《孟子,尽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