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涅槃妙心

“啪！啪！啪！”

重重戒板声中，大殿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面对慧能，神秀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将议论引向经文内容本身更为主动，于是便又开口了：

“经中佛告大慧，

净除自心现流渐净非顿，渐成非顿。

请教行者，此中何来佛果顿成？”

“回和尚，《金刚经》言：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修佛本就无果可求，无相可成。

经中顿渐着落，只方便而已，此是其一。

其二，

人无明根深，净除自心现流实为不易，故佛说渐净之理，以固其心。

经中诸多譬喻，实谓人有迟疾，见有顿渐。

譬如学艺，有人无师自通，有人虽千般指点，也勤学苦练，但一辈子仍难出师、也难独立。

譬如闻理，有人一点即透，有人终难开窍。

所以，法则一种，根本而言无有顿渐，只人不同而已。

其三，

佛祖说法，皆为开示诸法实相；

世人修佛，只为得入寂灭清净境界。

此中色像无相真谛，人识则圣，与佛无二无别。

所以，经言顿渐，只过程不同，不在果位，更无有果位，才是经文正义。”

慧能此议，严格讲来与经文字义显然不符，但又不是没有道理。且学佛之人，皆知读经释经‘依义不依语’（1）佛陀最后嘱咐之义。所以，众僧听了虽有些目瞪口呆，可一时还真难驳其非是法意。

“请教行者，

达摩祖师西来独传拈花一脉以四卷《楞伽》印心，实与不实？”

神秀心想，《楞伽》于宗门重要，人人皆知，慧能不可不认。只要将议论牢牢着落经文本身，一切便有展开方便。

“回和尚。

拈花一脉，教外别传，实落不拘文字，其正法眼藏，惟涅槃妙心。”

这时慧能有些针锋相对了。

“请教行者，何为涅槃妙心？”

人所言有理，神秀也只好随之反诘。况那涅槃妙心，岂是一般说得清、道得明的？

“回和尚。

人心本净，非是外拂为妙。

实相无相，凡心能悟是妙。

人心于相不住谓之涅槃，百年于相不离其心有妙。

因此修佛无果可成，唯着涅槃妙境而已。

此中之妙，全在一心；

此中之人，妙不可言。

虽达摩祖师传《楞伽》，

但四祖道信等量齐观《文殊般若经》。

而今之大师，更言‘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2）

所谓见性直了成佛，便是人顿然入涅槃，当下印妙心。

请问和尚，

此中何来次第，何又是渐净渐成？”

听到这里，

众僧傻眼，神秀发愣，唯五祖幽思杳渺，仿佛看到看清了宗门广大无限前景。可一念回神，大师不仅真切看见众弟子写满脸上的惊谔、困惑、迷茫、失落及一些不知由来愤愤，还明显感觉到了渐起渐强嗡嗡声中那情绪暗涌或将有所失控可能……

——佛法难起，但真正佛法必将因人而起。

这个非常的慧能，决定是未来希望所在了。而首座神秀，当然还是东山法门翘楚更眼下定海神针。

片刻迟疑，五祖终于拿定了主意。

“啪！啪！啪！”

这时大师果决起身一步跨到神秀身边重击戒板神情庄严：

“今日议《楞伽》，龙象砥砺，老衲多启。

智先呐，你领行者先回槽厂吧。”……

———（1）。《大般涅槃经》卷第六；（2）。《坛经，行由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