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在真在俗唯在人
是啊,真俗不二,人为啥要归依三宝,且还背井离亲千山万水。
这里,当然有悟与不悟关联,但更为本质,是不是多在一己性情及生命意兴。
“色空不异,真俗不异,长老既悟中道,敢问何以远离佛寺更城镇乡村独自在此寂寂?”
慧能深感长老一片苦心,略略沉思之后,也就直言不讳了。此问虽是顺理成章,但却不意触动了玄清内里至深至隐——
入佛之初,以为出家之人、伽蓝之地,本应无有高低贵贱一片清净,但实则在佛名义之下,里面一样三六九等,一样着利着名……
“以法知有人,以人知有法。”(1)
世间出世间,留发剃发的都是人。
天地间成仙得佛与利禄功名,都不过某类人殊途同归罢了。所以真俗不异、色空不异在伽蓝之地、僧侣之中,是不是也有最好印证。
因此,
人真正修行,是不是唯在一心,不在形迹。
因此,
那所谓寂灭涅槃,是不是只在无得无住幡然一己生命,畅适百年过隙而已……
“能够独处,是老衲与生性情。
喜欢四季山色,更喜欢于高广之地沉浸群山林莽及相托云来云去和日落月出并星光寂寂神秘,乃老衲生命畅适之极呀!”
玄清不仅言之由衷,更似与忘年一吐心曲。
“那弟子再请教长老,适才专为阐释中观之悟所从何来,更人在此寂寂之地畅怀适意生命自觉更坚守之志又是所从何来?”
玄清闻问不由一愣,在静静盯着慧能一会儿之后才言到:
“法为有缘人说,道为道中人悟。今日之面,或你我老少因缘。而能在此时日自在大安大宁,也是我与佛菩萨因缘吧。”说了却话锋一转:
“请教善知识,于此因缘,你以为如何?”
慧能听了,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回到:
“长老,弟子是这样想的。
佛说‘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2)
长老有悟万法寂灭,才有一己百年存在任性适怀。
长老若无对佛菩萨感恩,便无今日于弟子法施殷殷。
所以,弟子更是以为——
为求人生究竟之明,
为适一己生命之真,
亦为法为有缘人说、道为道中人悟,
人出家也是在家,那真谛也为俗谛,所谓在真在俗唯在人吧。
此中百年之路,亦如长老歌吟行途在心而已。
故此,弟子千里出家,万里求法。”
听到这里,玄清已是有些震惊了。
学佛以来,自己经过多少岁月,多少曲折,才有此一悟。
这些年来,自己虽是于中于此适性适怀,但内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因为佛法以创,中观所立,普度众生才是发起之心吧。
此虽知之,也曾意之,但……今垂垂老矣,此生还真佛恩难报,志意难酬,眼前这个颖悟的后生……
“长老,弟子是想说……”
“善知识还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老衲一定知无不言。”
此时此中,玄清于人更是有寄厚望了,于是果决打断了神情似有赧然的慧能。
“长老,于中观之说,弟子还望了解更为全面,因此想多知道一些两位菩萨故事。
弟子还听说楞伽三祖曾云游此地,山下乡民还在传唱他留下的悟道之歌。此行黄梅,弟子想……”
“想对楞伽传人的禅法也有个大致了解吧?”
玄清长老会心一笑,主动接下慧能略略思维之后,心里便拟定了要从龙树年轻遇险厌世遁入空门,到提婆慕名涉海拜师;
从龙树《大智度论》,到提婆《大丈夫论》;
从灵鹫法会佛陀“拈花示众”(3),到菩提达摩远来东土以传“籍教悟宗” (4);
从楞伽二祖慧可头陀之行,到当今弘忍东山法门都给慧能一个择要概略……
年岁还真不饶人,尽管长老奋起了全部精神,但说着说着困乏双眼就再也撑不住了……
此时天已放亮,初升太阳万丈红光穿过茅屋缝隙将斑斑点点五彩光影洒在屋里,更是印在了疲惫入睡长老身上,仿佛是慧能从深心涌出的感动、感激、感奋之情凝成的缤纷花瓣拥向这圣洁之地、圣哲之人。
不忍惊醒长老,慧能以最经验方式轻轻给火塘添足了经熬木柴,然后轻轻起身轻轻打开并轻轻关好了房门。而当转身面对冉冉旭日和盈天霞光之际,那眼前无垠辉煌更内里满满感铭令他一时情不自禁高诵于心:
茅屋七叶窟,一夜百卷恩。
至道无有难,在人亦缘径。
此身终寂灭,凡圣惟由心。
世间出世间,涅槃存在真。
———(1)。《中论,破本住品》;(2)。《杂阿含经上。六入处诵第二。卷第十。第262经》;(3)。《大梵王问佛决疑经》(贾行瑫《转识成智》);(4)。《略辩大乘入道四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