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带着一众人等来至坟前,由于是村里的公坟地,墓穴早就已经挖好,有人过世时只需要将封在墓穴口的封门砖扒开即可,省去了很多麻烦。
在棺材入土之前,还需要女孝子拿着笤帚之类的东西在墓穴里象征性的扫上一扫,以示为亡人打扫干净屋子。
这些事都是在起灵之前就要完成的,启灵时头绪纷乱,一时难以尽言,因此补述在此。
爷爷站在坟头,对着帮忙的乡亲问道:“大家都准备好没有?”
众人答应一声:“好了!”
爷爷点点头,先是冲着棺材三鞠躬,然后说道:“老人不幸升了天,
现在下葬入土安;孝男孝女跪坟前,目视老人入土安。”
众孝子纷纷跪在坟前,帮忙的乡党将棺材抬起,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墓穴之中。
棺材放好,接下来便要封堂,即将挖出的墓穴土再回填,堆出一个坟包。
众乡党已经拿着铁锹铁铲等东西站在墓穴两边,就等爷爷一声令下便可以开始。
爷爷清清嗓子道:“老人在世劳绩辉煌,抓儿育女情深意长;养家糊囗东奔西闯,受尽坎坷饱经风霜。今天帮忙封堂的乡党,一定要为老人封好这个堂。”
一时之间铁锹上下翻飞,张老太太生前在村里也算是德高望重,因此上帮忙的乡党很多,不多时坟头便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封堂结束,再有就是焚化纸人纸马,一缕青烟在坟前冉冉升起,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金童玉女顿时化为一片火海。
葬礼仪式到这一步已经基本算是结束了,接下来过七等事就由主家自己完成,爷爷便可以不用再管了。
至于立碑之类的事儿,那要等到三年的时候再进行,算作是将亡人与人世间最后一缕联系切断。
忙完这一切,爷爷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连着几天就只睡了几个小时,再加上在这样悲哀的气氛之中,任谁都免不压抑。
所以在我要入这一行的时候,爷爷给我说的第一个规矩就是千万不能太过共情,感情丰富的人干不了这一行。
待到纸人纸马焚化完,孝子再次上香叩拜后,这场葬礼就算是告一段落。
除了孝子,其他人说说笑笑的从坟地往回走,还未走出公坟地,路边半枯不枯的草垛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
此次葬礼已经出了不少事情,眼看着葬礼已经结束,谁成想此时又出变故。
众人皆是被吓的不敢出声,爷爷手里倒提铜钱剑,轻轻拨开荒草,草里却是一个襁褓,襁褓中是一个出生还未满十天的婴儿。
爷爷先是对着众人喊了一声:“没啥事,是个孩子。”
然后将襁褓抱了起来,襁褓中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生辰八字,正是七月十五,孩子嘴角还残留着一些乳汁,显然是刚喂过奶。
爷爷顺着小路看了看,哪里还有人影,不由得长叹一声:“造孽啊。”
这个孩子就是我,爷爷收养了我之后,根据生辰八字算出我五行缺水,因此上给我起名天一,取自《易经》中“天一生水”之说,从此我便得名李天一。
我是吃着百家奶长大的,爷爷捡我的时候我还太小,根本吃不了东西。
好在爷爷在村里人缘很好,因此上乡里乡亲正处在哺乳期的妇女基本都给我喂过奶,等到稍长大一些,爷爷买了一头羊,我便可以吃羊奶了。
平常爷爷要出去主持葬礼的时候便会把我留在村里相近的几家,让他们帮忙照看,我就这么一直长到三岁,已经可以满地跑着玩了。
在我三岁那年,本村一位已经怀孕五个月的年轻媳妇由于和丈夫吵架,一时之间想不通,在家门口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上吊死了。
直到两千年左右,农村妇女自杀的都不再少数,很多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时想不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死者是村里刘文斌的媳妇,我们这个村里大部分都姓刘,属于同一个祖宗,像爷爷这样的外姓只有极少数。
刘文斌的父亲刘满仓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日里也不爱说话,但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帮忙。
那天说来也巧,正值收麦子的阴历六月份,刘满仓一家除了儿媳妇怀孕干不了农活外,其他人都在地里割麦子去了,等到傍晚时候回来,儿媳妇尸体都已经凉了。
满仓带着哭腔流着泪向爷爷叙述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文斌媳妇娘家来人传话说家里劳力不够,想让文斌去帮忙收几天麦子,可文斌家里也腾不开手,就没理媳妇这茬,谁知道媳妇一时想不开,就走了这么一条路。
听完满仓的叙述,爷爷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年轻人暴亡本就不吉,再加上文斌媳妇又是上吊而死,怨气更深。
更有文斌媳妇已经身怀六甲,这事一出,一尸两命,搞不好会形成极其恐怖的一类怨魂,名曰子母凶。
爷爷试探性的问满仓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死者的后事?”
满仓哭道:“孩子年轻,进不了祖坟,只能在我们家的地里挖上个墓穴埋了,也不便大张旗鼓的搞葬礼,我那可怜的孩子啊……”
满仓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爷爷默默给满仓递上一根烟,劝慰道:“尘归尘,土归土,你也别太难过了,下来的事儿还得要你拿主意呢。”
满仓深吸两口烟,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爷爷见状又问道:“咱孩子这属于是暴亡,若是按照一般的土葬怕以后会出问题,你看能不能火葬……”
爷爷话还没说完,满仓顿时瞪大了眼睛道:“乾元哥,这也就是你,要是别人说这话我非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孩子已经这么可怜了,怎么能再用火烧呢?她还怀着我们刘家的骨血啊!”
满仓说完应该也是觉出自己说话有些冲了,又说道:“且不论我们家怎么样,我亲家把好端端的一个女儿送到我们家,还没几年就出了这事,我们若还要火葬,那非得被人把脊梁骨戳烂不可啊。”
爷爷叹了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就随你过去吧,先给孩子把寿衣穿好再说。”
满仓道:“我来的时候隔壁的几个妹子和文斌他妈已经再帮着穿了,穿的还是给文斌他奶奶准备的寿衣啊。”
说到这里满仓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那时还小,也听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看到屋里有人在哭,自己便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爷爷抱着我要将我放在邻居家,可那天说来也是奇怪,隔壁婶娘对我很好,我没少在他们家待,可这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死活就是不肯离开爷爷。
爷爷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作罢,给我怀里塞了一包朱砂,就抱着我去了满仓家。
刚走到满仓家院子,震天的哭声就传了出来。
爷爷抱着我走进屋子,只见屋内挤挤攘攘的全是人,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
爷爷先是拉过一个满仓隔壁的婶婶,让她带着我先去其他房间去待一会。
安顿好我,爷爷分开众人,走到了死者面前,这一看饶是爷爷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文斌媳妇爷爷也是见过的,待人和善,还会经常给我送点自己做的好吃的。
而此时文斌媳妇面色惨白,牙关紧闭,穿着极不合体的暗红色寿衣,双目圆睁,即使宽大的寿衣还是遮不住她隆起的腹部,那是一个还未出世便已离世的小生命。
爷爷沉声问道:“怎么不给亡人合眼?”
文斌妈抽抽嗒嗒的说道:“乾元哥,就合不上嘛。”
爷爷又是叹息道:“先去准备倒头饭,把灵堂布置起来,长明灯点起来……”
有了爷爷的安排,众人这才是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的去准备了。
爷爷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摸出一把朱砂,绕着亡人撒上一圈,又将铜钱剑放在了亡人头顶处,紧接着又在亡人脚下焚化了一张黄符。
此符名为安魂符,其效用有二。
其一是给活人用的,小孩子由于年纪小,魂灯不稳,不免会被一些脏东西将魂灯压制。
有些孩子日夜啼哭不止,或者没有食欲,嗜睡等症状,在医院又查不出任何毛病,这便是俗称的“丢魂”。
遇到这种事,就需要孩子的父母至亲在此符上写上孩子的名字和生辰,在碗中焚化,以清水冲调喂孩子喝下,然后连着三个晚上在家门口呼唤孩子的名字,也就是所谓的“叫魂”。
第二种用法就是针对一些愤懑而暴死之人,心中有气,难以瞑目,将此符在死者脚底焚化,可以起到安抚亡魂的作用。
爷爷做完这一切,又示意文斌妈帮儿媳妇合眼,说也奇怪,经过爷爷这一系列做法,这一次亡人很是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众人正忙着,就听见院子里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一群人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屋子。
爷爷头也没回便知道这是死者娘家来人了。
人生三大悲,莫过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刚出嫁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任谁也难以接受。
文斌媳妇的娘一看到女儿的样子便背过气去,一群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乱成了一锅粥。
文斌媳妇的哥哥弟弟此时拽着跪在地上的文斌,怒目而视,要不是屋里众人拦着,文斌这顿打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
就在屋里已经乱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外面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尖利的喊叫声,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