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统帅萨蒂姆勋爵在荒山野岭中步履蹒跚。笨重的头盔和铠甲早被弃掉,只穿着途中在农夫家偷来的一套褐色长衫。饥渴使他几乎迈不动双脚,还要不时躲避搜捕的义军小队,他觉得自己很难逃过这一劫了。
三天前,他目睹义军像海潮般冲向王军,而王军斗志全失,稍一接触便土崩瓦解。即使他命令执法队当场杀掉了数十名掉头逃跑的士兵,也无法阻止大范围的临阵溃逃。甚至不少士兵掉转矛头,加入了义军进攻行列,从而进一步加速了失败进程。
在此情形下,他只好扔下部队,混在成百成千的逃兵中趁乱溜走。
眼下,孤零零的他一直向南行进——那边是他及亲信们家乡的方向。只要到了家乡,就基本安全了。
周围的山水渐渐呈现出熟悉的轮廓,已经接近故乡了,他长吁一口气,顿觉放心不少。
远处出现一座庄园,几幢白色的阁楼在茂绿的树林拥抱下露出尖顶。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到了这里就等于到家了。
他静静观察周围很长时间,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慢慢走向庄园。
他在大门外拉动门铃。片刻,一位管家装束的人从阁楼出来,接近大门。
“阁下是…?”
“如果连我也认不出来,那真是十足的瞎子!按军法,你的脑袋不会再长在肩上!”
管家额头有隐隐约约的烙痕,证明他是被解放的奴隶。他谦恭地陪着笑脸,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个身材矮小、穿着破旧的士兵服装、浑身脏兮兮的来客,同时皱起眉头努力回忆。萨蒂姆高傲地仰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管家有些拿不准地问:“您是萨蒂姆勋爵?”
萨蒂姆笑了笑:“看来还得让你的脑袋长在肩上。——我要见女主人。”
管家赶紧打开大门,“大人恕罪,您这身衣着让小人没认出来…。请进,小人为您带路。”
管家把萨蒂姆带入一间宽敞的客厅中,吩咐女奴为客人端上饮料和水果,自己离去向主人秉报。
萨蒂姆“咕嘟咕嘟”喝干一杯果汁,又拿起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边嚼边环视客厅。
大厅内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东西,家具都是古朴的式样,山毛榉地板保持着木料原色,显得温馨又高雅。唯一令人瞩目的是靠墙立着的木架,上面一个个方格内用银色托盘托着一具具死人头颅。这些头颅经过防腐处理,既不会腐烂、也没有臭味。只见有的圆睁怒目,似乎并不甘心;有的安详闭目,似乎静候宰割。萨蒂姆数了数,足有二十多具。每个托盘旁都有一张标签,上写着死者的姓名、身份等文字。他不用读也知道,这些死者生前都是名扬四方的英雄豪杰,眼下他们的首级却作为男主人的战利品而收藏于此、传之后代,其中有的头颅他很面熟。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见一位身穿白色丧服、肩披黑纱的中年女人走进客厅。
他向她垂首行礼:“尊敬的雅里赫夫人,在下向你致敬!”
雅里赫夫人微微屈膝以示答礼,并请萨蒂姆入座。
萨蒂姆见她一身丧服,轻声问道:“那么…,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是的。从前线跑回来的士兵告诉我:我的丈夫已被叛军将领达达威杀死了。”
萨蒂姆略有愧色地说:“王军已败,我是只身逃来此地。现在形势不妙,叛军随时可能到这里骚扰。雅里赫是我的心腹大将、也是我从小至交,曾经杀掉不少叛军英豪、立下赫赫战功,我想他们是不会忘掉这笔血债的。请夫人带全家躲避一时。”
雅里赫夫人冷笑道:“我的雅里赫从不逃避敌人,我也不会。”
萨蒂姆脸一红,无言可对。
“——再说,按传统习俗,我应为夫君殉葬,到另一个世界去陪伴他。”
“据在下所知,你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他怎么办?”
“这就是我一直踟蹰未去的原因。今天勋爵大人来得正好,可以解去我的后顾之忧了。”
“夫人要在下怎么做?”
“我请求您带着我的孩子离开——既然您已没有能力领兵替我夫君报仇,至少还有能力把我孩子抚养大。待他懂事后,告诉他父母是怎样死的,让他替我们报仇!”
萨蒂姆再次垂首行礼:“在下与叛军同样有不共戴天之仇。请夫人放心,在下向神圣的狮子王发誓:我待这孩子将胜过亲生骨肉,我将尽我所能教会他一切本领,我要让达达威死在他的剑下!”
“真能那样,我和夫君将无所遗憾。——至于我,明日就赶赴洛玛战场寻找夫君的遗体。无论找得到、找不到,我将在夫君死亡的现场归天——希望他的英灵没有离开,一直在那里等侯我。”
顿了一顿,她又说:“请勋爵休息一晚上。我这就去写遗书,您好好收藏,将来交给我的儿子。——天哪,我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担负起这样沉重的责任,命运注定他一生不会幸福的!”
……。
第二天凌晨,萨蒂姆换上僧侣的黑袍,将孩子放入背囊中,立在庄园门外。
雅里赫夫人将庄园中所有奴仆、牲畜全部毒死,又放火烧毁白色阁楼,只带着管家缓缓走出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双方在熊熊烈焰的背景中默默对视一会,夫人叹口气道:“祝您平安。”言毕,头也不回地上路了。
萨蒂姆久久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薄薄的晨雾中,才回身沿着一条相反的路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