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修行人绝对禁止做的，而且早晚会受到天神的惩罚。但又一想：她们对自己的母亲下手时可曾有过类似的疚愧之心？既然她们能残忍地对待我的母亲，那么我也不惮同样残忍地对待她们！

于是，苏菲儿用颤抖的手拿起掉在地上的、用来为牛奶杯保温的那块厚毛毯，将它捂在狄丽亚面部。自己则惊恐地退后，手抚“砰砰”乱跳的胸口，等待预想中的结果。

开始时，狄丽亚并无反应。过了一阵，由于呼吸困难，她试图抬手将毛毯揭掉。

苏菲儿见状，忙走上前，用双手将狄丽亚的手牢牢按在榻沿，使其不能抬起。

狄丽亚微弱地挣扎着，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不再动弹了。

苏菲儿擦擦满头汗水，又等了一会，慢慢拿掉厚毛毯。

在昏暗的烛光下，只见狄丽亚面色发紫、双目圆瞪、嘴角沁出一丝血痕，已经没有气息了。

苏菲儿呆呆在病榻边坐下，一个声音在头脑中反复提醒她：你亲手杀了个人！

她从未料到自己这一生会杀人，而且杀的是神庙大祭司。

章鱼神会原谅自己吗？母亲会赞成自己所做所为吗？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出于恐惧和无助心理，她不禁悄然泪下、继而低声呜咽起来。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轻抚她的长发。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凯琳娜回来了。

凯琳娜同时也看到了僵卧在病榻上的狄丽亚。

她长叹一口气，安慰道：“大祭司已病入膏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你也不用如此伤心。”

苏菲儿索性趴到凯琳娜肩头放声痛哭。

凯琳娜的泪水也涌泉一般流下来。

她回想起当年自己还是少女时，突遭一场灾难而家破人亡、被萨蒂姆的手下掠走。是狄丽亚在半路截住那帮可恶的家伙，把自己收留到章鱼神庙。对自己来说，狄丽亚是导师、是恩人、也是母亲。数十年过去了，如今她撒手人寰、把重大的责任留给了自己。

她内心感到一阵阵寒冷和空虚。

……。

接下来的几天，凯琳娜忙着处理狄丽亚的后事。

章鱼神庙对去世的祭司一贯低调处理。除了向当局报告死讯外，也不过将法体焚化，装到泥土烧制的坛子中，深埋到庙后一块空地里。那里没有坟堆、没有墓碑、可以说没有任何标志。死者唯一留给后人的，就是神庙里保存的记载她们的名字及任职那厚厚的编年簿中。

深夜，凯琳娜和苏菲儿守在章鱼神像前，为狄丽亚的亡魂祈祷。

由于劳累和惊吓。，苏菲儿在打坐时伏地睡着了。

凯琳娜没有叫醒她，而是久久凝视她纤弱的身形、陷入沉思…。

——在狄丽亚去世那天一早，她被王后传入內宫召见。

王后身体也非常不好，歪靠在躺椅上。这位昔日曾被国人誉为“肆大丽人”之首的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现今已经老态毕现、毫无风采。

凯琳娜行礼后，坐在王后对面锦缎装饰的椅子上。

王后心不在焉地询问了狄丽亚的病情，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很快转入正题。

她问道：“尊敬的祭司，我听说您的神庙不久前招收了一名见习修女，可有此事？”

“是的，她叫苏菲儿。”

“我还听说：她的来历非常不清楚，除了曾有一个老奴陪同照顾她，并没有别的亲人，连她自己也不知父母是谁、曾经是什么职业。”

“是的。我是在《育孤堂》发现她的，那时照顾她的老奴已死，只剩她一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世上。据说她的父母均死在战乱时期——这在那个年代是很常见的。我之所以收留她，是因为她对人生已经绝望，甚至想一死了之，这种心境的女孩比较容易培养成章鱼神的信徒。尊贵的王后，您应该知道：我的神庙这些年来日渐式微，信徒逐渐减少，更别说找到适合培养成祭司的少女了。”

王后轻蔑地一笑。

“您说她‘对人生已经绝望’，看来还是不够了解她。据我所知，她有过一个恋人。”

“我听她说过。但据我所知，两人早已断绝了关系，而且，据说那个男孩——我不知道是谁——下落不明、音信全无。自她入庙后，也没有任何男子来找过她。”

“那个男子参与了反抗帝国的叛军，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当然不可能去找她。不过，两人是否真正断绝了关系，我不敢肯定。”

“尊贵的王后，每个女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恋人，这不是罪过，也是天神所允许的。只要入我神庙后不再有所牵挂、彻底放弃即可。”

王后咬着嘴唇沉吟片刻，问道：“如果我要求您将这个女孩——您说叫苏菲儿的——驱逐出庙、交由我处理，您能答应吗？”

这个要求使凯琳娜很惊奇，想了一下，礼貌而坚决地回答：“不能！我不能仅仅因为她爱过某位男孩而惩罚她，这是不公平的！”

见王后面露愤懑之色，凯琳娜道：“不知王后因何这般…、这般…。”

王后“忽”地从躺椅上站起来，一改之前无精打采的状态，面孔泛起潮红，激动地来回踱步，又停在凯琳娜面前，狠狠道：“就是这个小贱*人，夺走了庞塞的心，害得我可怜的女儿神经失常，至今郁郁寡欢。我不会让苏菲儿好过的！”

凯琳娜也站起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苏菲儿所倾心的男孩却是庞塞——这个她早已认识的一度是达达威养子的人。

她低下头，镇定思索，然后谦恭地说：“尊贵的王后请息怒，听我一言。我固不能因苏菲儿曾与庞塞相恋而惩罚她，但即使没有她，小公主与庞塞也不可能相爱。一个是天潢贵胄、一个是帝国叛逆，怎么可能结成连理？从这个角度讲，苏菲儿无意中拆散了她们两人，实在是为您和伟大的国王做了件大好事。否则，任其关系发展下去，您还会遇到更多的麻烦事，足够您头痛的。基于这个因果，我恳求您放过孱弱无害的苏菲儿吧。”

王后沉默一阵，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缓缓道：“您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吧：我不再要求您将她赶出神庙。但有两个条件您必须答应：第一，不许将苏菲儿升为祭司，只能让她永远做一名修女；第二，我将派人监督贵庙活动，凡属大事要提前禀报以获得批准。”

这明显是借机干涉神庙事务。

但为避免触怒王后而节外生枝，凯琳娜只能回答道：“遵旨。”

她心中暗想：来日方长，且见机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