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虎耳”住宅旁一间较大的厅堂,临时摆放了许多木墩作为椅子。
辛达进屋后,发现有不少人早就到了。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流浪艺人,曾经见过面。
他与众熟人打过招呼后,在靠墙边的一个木墩上坐下。
又等了好大一会,见“虎耳”恭敬地陪着一人进来。
那人挺胸凸肚,显得神气十足。
辛达放眼望去,见此人并不陌生,却是宫廷诗人奇科。
他下意识地往墙角缩缩,马上想到自己面容已被刀伤大大改变,别说是奇科、就是父王和母后在场也认不出自己,便又坦然地挺身坐直。
“虎耳”摆手让大家静下来,道:“今天把诸位请来,是听奇科大人训话。奇科大人是朝廷要员,对教育具有高深的见解。请大家洗耳恭听。”
奇科大摇大摆地走到台前。
他本是前王朝黑衣卫队行刑官之子,义军破城前夕,行刑官被乱民杀死,他被当时的枢密大臣密朗保护住了性命。密朗投诚本朝后,让他代替暴死的左里基,当上了宫廷诗人。
此人粗通文墨,只能算是三流文人,照出口成章的左里基实在是差的太远。密朗推荐他进入宫廷,本意不过是想在国王身边安置一个耳目而已。但此人虽然作诗不行、投机钻营倒是有一套。渐渐巴结上了格陵兰亲王,得他赏识调入帝国施政院,成了一名主管教育的中级官员。
众人中,只有辛达知道奇科的底细,见他那副小人得志、自命不凡的嘴脸,心里暗暗好笑。
奇科摇头晃脑道:“鄙人奉伟大的国王及尊贵的格陵兰亲王的嘱托,前来你们这里巡视教育情况。你们都已经知道:帝国前些日子颁发了在国内所有学校和居民点开设“荣耻课”的诏令。其宗旨乃是教育全体臣民明白:伟大的国王和神圣的帝国是国家兴盛、万民幸福的源泉,必须无条件地、发自内心地、男女老幼无一例外地忠诚和捍卫以国王为首的帝国。要以顺从为荣、抗逆为耻;以赞颂为荣、怨懑为耻;以供献为荣、逃避为耻。发现对国王和帝国不满的言行,人人都要立即向官府揭发,即使是对自己的亲人也要义无反顾、大义灭亲。
据本官得到的消息,你们这里对这一诏令落实得很不好,也可以说基本没有落实,这是不能容忍的。
鉴于本官一贯的宽宏大量,我不准备如实上报你们——包括您尊敬的大酋长——抗旨不办的罪行,但必须立即纠正你们犯下的严重错误。”
这时有人问道:“依大人的说法,百姓们只能顺从、供献、赞颂官府,而不能有丝毫不满的举动。请问大人:如果遇到官府欺压、无休止地索掠,我们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一切以大局为重。在帝国的繁荣昌盛面前,个人的利益、得失、尊严算得了什么?都是可以放弃的。”
又有人问:“大人说亲人之间要互相揭发言论,难道饭桌上、卧室里说的话也要报告官府吗?”
“只要是不满言论,无论在哪里说的,都属犯罪,听者必须报告,否则以同谋论处。”
听众中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时辛达站起来,道:“大人,如果连尊严、亲情都被剥夺了,还能被称为健全的‘人’吗?”
“本官并未与你讨论什么‘健全的人’,眼下正在讲如何落实国王陛下和亲王殿下的旨令。”
“请你回去转奏父…国王陛下,请他收回成命,给百姓留下保持尊严和亲情的空间。”
“大胆!你竟敢说这种话!”
辛达取出随身携带的“克瓦”(一种民间乐器),边弹边唱道:
“天神创造了我们
——每一个男人和女人。
让他们活在世上,
幸福地度过一生。
天神给我们说话的权-利、思考的权-利,
不分高低贵贱,
一律平等。
谁若想剥夺这些,
无异自取灭亡。”
奇科道:“笑话!朝廷和百姓能平等吗?主人和奴役能同起同坐吗?朝廷是制定规据的,百姓是执行规据的。朝廷的规据都是为了你们好,只要老老实实服从就是了,乱说乱想是危险的。”
辛达轻蔑地笑笑,接着唱道:
“花儿美不美,
眼睛知道;
蜂蜜甜不甜,
舌头知道;
歌声好不好,
耳朵知道;
谁对我们好,
心灵知道。
寄语伟大的国王哟,
拂去遮蔽太阳的乌云,
拭掉阻挡视线的阴霾。
远离朝中的宵小,
清除官府的恶吏。
让您的子民幸福快乐,
帝国才能永远富强!”
歌声甫落,众人齐声叫好。
奇科气白了脸,呆立片刻,阴险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辛达坦然回答:“我叫辛达,是流浪歌手。”
奇科狠狠地说:“我会记住你的!”随后在一片哄笑声中离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