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看看波利尼。

这些天他一直心情极其忧郁。

达达鄂的高升和自己被朝廷忽视，严重损伤了他的自尊心。

他不相信自己比不上达达鄂或其他任何朝臣，但眼下却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原来的千夫长的职务随着平叛结束已经自动撤销），属于平民身份。

他把受到的不公平都算在达达鄂和庞塞账上。

——达达鄂虽说在国王面前为他作了辩解，但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他看。内心说不定怎样洋洋得意，毕竟他的达达家族胜过了我的波辛家族。

——还有那个庞塞更加可恶！他自小就受到达达威夫妇的格外宠爱，而我却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这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如果不是他背叛朝廷、与帝国作对，达达家族仍是国王的宠臣，我作为达达家庭中的一员，怎么也会承袭某些爵位。而且不至于断绝关系，落到今天被国人笑话、让祖先蒙羞的地步。

妻子伊娜看透他的心事，劝解道：“不要与别人赌气、争一时之宠辱。来日方长，您会有机会证明自己的。”

他不回答，起身去岳父的办公室。

典狱长见他进来，微笑道：“我亲爱的女婿，你急匆匆来这里，而且气色不好，肯定有事情急着要说。”

波利尼：“是的，岳父大人。我知道庞塞已经关进牢房，而且是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之湿的死囚牢房。您知道：他的父亲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而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的正当举动。我请求您让我进去，只需要喝口水的功夫，我就会把事情办妥。”

“你是说要杀了他？——不行！在我所管辖的皇家监狱，不允许使用私刑，一切要服从国王陛下的旨意。”

“我们可以报告说他是病死的。”

“那也不行。亲爱的女婿，那是经不起验尸官检验的。其实你不必着急，关在那种恶劣地方的人是很难长寿的。我记得从前告发萨蒂姆勋爵的那个傻瓜好像叫犹达的，关进去几天就病死了。所以，你不必亲自动手，‘时间’就是为你效劳的刽子手。”

波利尼悻悻告辞离去。

典狱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你虽然是我的女婿，但还不是我的同志。你不会知道：庞塞不但不能杀，我们还要尽力保护他。——保护他就是保护反抗的火种。”

过了两天，达达鄂来到皇家监狱。

典狱长急忙出来迎接。

典狱长：“在下不知公爵大人到来，有失远迎，请恕罪。”

达达鄂：“我奉伟大的国王旨意，要见庞塞。”

随手递过一纸御令。

典狱长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略一浏览，便道：“在下为大人带路。”

达达鄂：“另外，我要先见见您的女婿波利尼。”

“请吧。”

典狱长将达达鄂带到办公室，又命手下唤波利尼前来。

波利尼进来后，典狱长知趣地退出，留他俩在室内。

波利尼望着达达鄂，面无表情地说：“尊敬的公爵大人，不知召见小人有何贵干？”

达达鄂不计较他冷漠的态度，深情地说：“这里没有什么‘公爵大人’，有的只是你的兄弟、也是你的朋友达达鄂！”

波利尼：“你我都记得：在神圣的太阳神庙，小人早已发誓脱离达达家族，所以‘兄弟’一说不提也罢。再说，现今您是堂堂帝国公爵、御前大臣，而小人不过是一介草民，所以‘朋友’一说也不敢高攀。”

达达鄂叹口气道：“你误会了…。先不谈这些。我此次来。是奉国王旨令，与庞塞见面，让他说出勒克苏的下落。——陛下认为：他肯定知道勒克苏的藏身之地。我想，咱们三…兄弟（他迟疑一下，方说出‘兄弟’一词）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因此想请你也参加谈话。”

波利尼想了想，道：“可以。”

两人一起进了庞塞的牢房。

庞塞见他二人进来，神色之间颇感意外。

三人面面相对，一时之间倒无话可说。

久久，还是达达鄂先开口道：“庞塞，我奉陛下旨意前来问你：眼下勒克苏躲于何地？想必你是清楚的。”

庞塞恢复了镇定，嘴角带着讥笑，回答道：“你想，我会告诉国王吗？”

达达鄂道：“好啦，我奉旨的问话问完了。——庞塞，你还好吗？”

庞塞：“还好。这里虽比不上山野的自由自在，但安静、无人打扰，也说得过去。”

波利尼忍耐不住，喝道：“你以为到这里享清福来了？告诉你：我迟早会找你报杀父之仇的！”

庞塞无所谓道：“悉听尊便。不过，波利尼，我要问你一句：你认识你的父母吗？这个世界上对你最亲的是谁？你报答过他们吗？为两个几乎没见过面的人而杀曾经的兄弟，你觉得对吗？”

波利尼一时竟无言以对。

庞塞：“我已经想通了：我不再找任何人报仇。因为杀我父母的人没有违反武士规则，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取胜的。何况，他们给我的爱替代了父母之爱。这样恩仇抵消，我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欠我的。”

波利尼：“可我想不通！如果不是你的父亲杀害了我的父亲，作为波辛家族的后代，我怎会一无所有、被所有人轻视？如果不是你背叛了朝廷，我怎会离开达达家族，独自谋生，到现在无官无职、无权无势？我会恨你一辈子！”

庞塞只是耸耸肩作为回答。

波利尼越说越气，习惯性地伸手拔剑，却忘了进来之前，狱卒已经把剑扣留了。

达达鄂见状道：“庞塞，希望你静下心来多想想今后的出路，不要因意气用事而毁掉自己的一生。”

见庞塞毫无所动，他接着说：“我替一位关心你的人带句话。她让我转告你：无论你要坐多少年的牢，她都等着你。”

听到这句话，庞塞一阵激动，猛地站起来，然后自觉失态，又缓缓坐下。

片刻后，他对达达鄂两人怒吼道：“走吧、快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们！不想见任何人！”

临出牢房前，波利尼回头对庞塞冷笑道：“我知道捎话给你的是谁。告诉你，我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