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陆离觉得亲近,那无疑是秦王后。
自陆离亡母离世之后,王后身为姑姑就亲自担负起了照顾陆离的重任。这么多年以来,陆离在王宫中呆的时间甚至比在陆府都不会少。
也只有在陆离年满十四之后,文武百官觉得陆离再居于王宫不太合适,才被陆战天接回了陆府。
这几年,每逢逢年过节的时候,陆离都会进宫给秦王和王后请安。
因为陆战天一直不待见陆离的原因,陆府上下的人也都不喜欢这位世子。久而久之,王宫已经等同于是陆离最亲近的家。
当陆离再次踏进王宫大殿的时候,文武百官都不由一愣。
按理说,像陆离这种没品没阶的富家子弟,自然是没有资格上殿得见王驾的。可是陆离的战功实在太大,已然隐隐有盖压年轻一辈的趋势。自从陆离重伤之后,更是让所有人都以为陆离永远都将离开这朝堂。
偏偏,陆离穿着那一身素白大裘走上大殿的时候,所有人心中都不由一惊。
当日不是说这个少年已经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吗,怎么现在却又生龙活虎的走上了大殿?甚至现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这到底是自已的错觉,还是真的是陆离走进了大殿?
一切,怎么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秦王高坐于王座之上,眼睛凌厉。
甚至从陆离走进大殿的那一刻开始,秦王的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陆离。
眼神之中,似是带着一种痛惜,又似是带着一种无法言喩的无奈。
或许,当陆离穿着那一身素白大裘上殿的时候,其实秦王就已经明白了陆离的意思,当脱下那一身重甲之时,他就再也不是昔日的大秦锐士。
大秦锐士,见王驾必披重甲,身悬利刃。
可是今天,陆离并未披甲,亦未悬刀。
“陆离,,,,,,”秦王想要开口,最终却一声长叹,欲言又止,,,,,,
“王上,草民陆离,此次前来,是来请辞的。”
声音,很沉。
也很轻。
甚至可以说,在这个时候,陆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平静的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文武百官皆尽神色疾变。
陆离。
这可是上柱国的独子。
秦王的亲侄。
而且,陆离一直以来在文武百官的眼中,都是一直无可挑剔的年轻俊杰,将来是完全可以接任上柱国位置的天才少年。
未来,前途无量。
然而,站在王座下的上柱国陆战天,却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甚至在陆离说出请辞的言语之时,陆战天的脸色也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已没有任何的关糸一样。那怕是陆离有再多的想法,也和自已没有任何的关糸。
这位曾马踏江湖的大秦上柱国,此时神情冷漠的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关自已的事情一般。
“离儿,你,,,,,,”
这一次,秦王的神色变得异常的难看,可是称呼却已经有了变化。
从一开始的姓名,变成了最亲近的昵称。
“王上明鉴,草民陆离,如今经脉尽断,终身再难执刀握剑,纵然还留在锐士营,也只会成为笑话。”陆离半跪于大殿之上:“今日,离儿以子侄之礼,向姑父请辞,向满朝文武的叔伯请辞。”
声音,沉重。
现在,陆离辞的是秦王姑父,辞的是满朝文武的叔伯。
不止是秦王,就连在场的文武百官,都不由同时神色疾变。
辞了秦王,辞了姑父,辞了文武百官。
可是,唯独不辞父亲,不辞上柱国。
陆战天,脸色上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关自已事情一样,不管陆沉究竟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关糸。
甚至,就连陆离这个人,好似是也与自已没有任何的关糸一般。
“王上,陆离请辞,便不再是大秦锐士,臣提议免去陆离现任的所有爵位和官职,请王上恩准。”
陆战天的声音响起。
一如往昔之时的冰冷,似乎丝毫不带任何的情绪。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不由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氏父子,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异常的难看。
无论是上柱国,还是陆离,都曾为大秦立下的汗马功劳。上柱国的功绩自不必说,就以陆离进入锐士营之后,就曾在边关连战连捷,只杀的边关异族血流成河。
秦之锐士,天下无敌的说法,也是陆离以刀兵从军中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的。甚至就算泰山祭天,也是陆离以三万秦甲锐士拖住皇朝和十七国联军的刺杀,三万秦甲锐之士虽然全军覆没,但谁也不能否认陆离的功绩。
三万秦甲锐士,杀敌百万有余,,,,,,
那怕陆离再难握刀剑,但老秦人却从来都不能让有功之人心寒。
可是,上柱国不仅这么做了,而且还是当着自已这位幼子的面,直接说出了让所有人都心中发凉的言语,,,,,,
陆离觉得很轻松。
或许,如今穿上这布衣大裘,才是真正的自已。
这些年,已经实在太累了。
秦甲锐士,终究只是过去式了。
走在破旧的道观里,陆离虽然已经武功尽失,从一位七品剑境的强者变成了如今再难握住刀剑的废人。
然而,陆离却从来都没有感觉自已如同现在一般轻松过。
以后,自已就不再是上柱国的独子,不再是大秦年轻一辈的第一剑士,更不再是大秦锐士营的大将军。
抛开了这么多的身份,抛去了以往的那些迷茫,自此以后或许就可以活的更轻松一些,不用再背负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是舍弃,也是得到。
自此之后,破观青衣,终了一生,也未必便不是一件幸事。
至少,陆离是这样认为的。
见到了久违的老道人。
然而陆离却不由大吃一惊。
上一次陆离见到自已这位亦师亦友的老道人之时,老道人虽然已须发皆白,可是却仍是神彩奕奕,就如同陆地神仙一般仙风道骨,生机昂然,,,,,,
可是这才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未见,老道人整个人都如同是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那怕是坐在蒲团上,整个人也似乎有气无力。
甚至在见到陆离的时候,那怕只是抬了抬头,也如同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以往之时,老道人神采飞扬,气息悠长,整个人都如同早已与天地同源,举手投足之间都似是有一种让人顿悟的道韵。
自已的一身剑术,也都是老道人亲授。
可现如今,老道人却如同风中油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油尽灯枯一般。
“师父。”
陆离急忙跪到了老道人的身前,神色焦急。
自从陆离六岁时见到老道人的时候,老道人的模样十来年都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老道人就如同是与天地同寿的老神仙,已得长生。
现在,却已似若到了生命尽头。
“终于,还是等到你了。”
老道人的声音很虚弱:“看来,贫道没有看错你。”
声音中,似是带着一丝欣慰,又似是带着一种无奈,,,,,,
甚至,老道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已渐渐渗出了血迹。
陆离想哭。
此时此刻,看着老道人的样子,陆离心中没来由的多出了一丝伤感。急忙想要将老道人扶起来,可是现在那怕是老道人那枯瘦的身体,陆离用尽了自已所有的力气,却也根本扶不动老道人,,,,,,
“阿离,陪我说说话吧!”
老道人说话间,已然气若游丝,,,,,,
最终陆离不顾老道人的反对,将一颗补气丹硬塞到老道人的口中,老道人的气色才算是好了一些。
至少,陆离不用再担心老道人的一口气喘不过来,一命呜呼。
看着老道人从怀中掏出一本硬旧的古书,陆离脸色不由微微一沉。
“阿离,这里是为师一生之中所有的修行心得,今日贫道大限将至,今日便全都交给你吧!”老道人一声长叹:“或者,自此之后,这里就不用回来了。”
陆离心中不由一痛。
自已,本来是想要在这道观里终老一生的。
可是,现在连老道人也要离开了吗?
“师父,就算您老真的大限已至,弟子也会留在这观里的。”陆离眼中含泪,神情落寂:“弟子已经无处可去,以后就留在这观里,给师父送终。”
“混张。”老道人不由面露怒意:“离儿,你可是贫道最为得意的弟子,怎可如此自甘坠落?这外面的世界,才应当是你的未来,留在这观里算怎么回事?”
“弟子已经经脉断折,无法再握刀剑,以后只怕,,,,,,”
“糊涂。”老道人气的连连气喘起来,面色微微发白。
“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贫道没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徒弟,经脉寸断又如何,无法再握刀剑又如何,难道就要这般自暴自弃不成?”老道人气的面色略显潮红:“你可知道,你本来都已经是个死人,为何到现在却还活着吗?”
陆离不由一愣。
当日自已明明记得被名刺客一剑刺入胸口,按理说自已是绝不可能会有半分生机的。
“你可知,你的性命,以三万秦甲锐士的魂魄自坠九幽为引,秦王以大秦的国运为祭,以贫道的一身修为窃取一丝天机,才让你在魂归黄泉路之前有了这一线生机。”老道人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寒意:“难道,以如此代价才能让你有了一线生机,到头来你却要用这种方式回复那些秦甲锐士,回复秦王,回复老夫?”
“这,,,,,,”
陆离身子不由一震。
他知道自已活下来肯定另有隐情,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事实竟是如此的惨酷。
如果早知道会付出这样的代价,陆离宁愿自已从来都没有醒过来,就算魂归九幽,也远比现在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陆离,你好那想想,你是为谁而活,又是为谁而生?”老道人声音中带着阴沉:“你于王驾面前请辞,贫道由着你。可你真的就心甘情愿,让那三万秦甲锐士就那么客死异乡,那个公道,就不用再讨回来了吗?”
“可是,他们不是,,,,,,”
陆离本来想说那些刺客早就已经死了,可是最终却又欲言又止。
因为他很清楚,三万秦甲的死虽然是那些刺客和那些从来都没有表明身份却大军所为。但真正的凶手,却是那些从来都没有露面的幕后黑手。
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才是真正让三万秦甲锐士全部血染疆场的真正凶手,,,,,,
“你,甘心吗?”
老道人的声音很冷。
“你,又愿意就这样让那三万秦甲锐士白白死去,不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老道人死死的盯着陆离的眼睛:“你,又真的就如此心安理得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那些冤魂永生永世得不到安息?”
“这,便是你想要逃避的吗?”
“离儿,你真的要让秦甲锐士的军旗,永远的沉寂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