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路上
一石所长
回来的路上,村长对崇朴和小刘说:“你们别看小石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可他有他做人的原则。他对下属说话自然随意,平易温和,甚而称兄道弟,不会干涉他们的日常工作。但若发现谁平白无故欺侮犯人,或者索要财物,他会大发雷霆,骂得他狗血喷头,若不认错绝不罢休。
前多年,他当机场派出所所长时,县上的主要领导让局长给机场派出所安排个人当出纳。机场派出所原出纳工作认真,从未出过差错,大伙都信任他。他没答应局长,他说安排人可以,只是不能做出纳。局长原以为小石只是说说而已,把人派过去了。结果小石就是没让她当出纳。她找到小石家,买东西送红包,小石一样都没要,很生气地让她拿上东西走了。不久他就被调到峪口派出所,在这儿一卧就是七、八年一直没动。他这个人太直,啥就是啥,心里咋想就咋作,不愿委曲求全。”
“对石所长,我也有同感。通过这几回和石所长打交道,石所长人正直,豪爽,没有架子,有同情心。心地善良,外刚内柔,刚柔并济,是个好人。”小刘附和着村长说。
二婚丧风俗
小刘又回到饭桌上村长原先的话题,说到当地风俗乡情:我村在渭河北岸,仅一水之隔,乡俗就和河南这儿不同。这边我一位男同学结婚,男方娶亲,给女方要拿:三斤一刀猪肉,还必带有肋骨,十个柿子(或柿饼)一斤点心,整体莲藕。一壶黄酒,一只鸡,三样水果,苹果,香蕉,石榴。另有香蜡。娶亲队伍必须有七个本家人。名曰七娶。七人中必须有一个女人,必须是他娘(非毌亲)或他嫂子。有一个小孩,担中盒或压箱的童子。又要准备一大堆硬币,临行给每辆车一把硬币。在路上扔,村口起,根据路程长短,大约等距离扔完路程,前边车扔完,后边一辆接着扔,一般十字路口必扔。去时路和回时路不能重复,从村东出,就必须由村西回,路程近的设法走得远一些,绕一个大圈子。女子进屋扔核桃枣。
我为这事还请教过我同学他爷。他爷给我解释:猪肉表示一生(有的是一斤猪肉,一斤牛肉,一斤羊肉,包在一起,称为三生)三斤亦可代替三牲。十个柿子表示世(十、柿同世音近)一斤点心是一心,莲藕。莲即连,藕即偶,夫妻。连起来是:夫妻一生一世心连心。选择猪肉,人们认为猪有福,猪福也音近,肉中有肋骨,表示她是主心骨,一家的支柱。莲藕最好整体上有另枝的,表示怀抱着小娃。鸡取吉利,苹果即平安,香蕉即相交,石榴表多子。鸡同吉。水果是敬献女方祖先的。一壶黄酒换回女方一壶醋,用来打醋坛驱邪。七人娶亲,七妻同音,七娶即妻娶,娶妻也。娘或嫂子娶是因姑不娶,姑已嫁或未嫁终是外人。娶时走一个圆圈表示夫妻圆满一生,走得圆圈越大越好。买路钱,核桃花生枣我是知道的。前边猪肉莲藕我们那里也有,其他我不记得,印象和这儿有些差别。只是过分讲究,费事麻烦,其实也没多大意义。
“小刘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婚俗礼仪,是多年传承下来的,取谐音,多喜庆之意,也是对当事人的美好祝愿,图的是大家开心。当地人若不按当地风俗去做,乡党就会私下里非议。莫了人常说‘入乡随俗’。”小刘的话音刚落,就遭到程村长的批评。
“十里乡俗不同,何况若大关中,乡俗更是五花八门,丰富多彩,只要不是过分迷信,讲究也是期望祝福使人心悦心安。有些传统还是要传承下去,也是对祖先的敬畏。”村长有补充说。
崇朴也接着说:“女子出嫁也有讲究,准备的东西相对比男方少一些,一吊肉,一斤点心三个石榴,五根用红绳系腰的大葱。一双石落鞋。几丝青麻。五根大葱,取自三字经中杜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五子皆聪明,意含五子夺魁。石落鞋,意女子进婆家,脚眼站稳,当天进门,将鞋藏起来,让新郎及婆家人一起寻找,找到者,女方给其红包。意思是新郎及婆家人稀罕新娘,千方百计费尽力气才获得新娘,即新郎婆家人离不开她稀罕她。鞋出便像石头落地,新人立稳足跟。几丝青麻,是丝系母女父女情分,(送葬时,孝子身系着青麻也是此意)要女子不忘根本,时常想起母亲,父亲养育的恩情,常回娘家看望父母,不忘生养之恩。男方是七娶,女方是八送,八发音进,送八意即女去家发。”说到这儿,崇朴停了下来,想叫别人说说丧礼风俗,村长和小刘却没有接他话茬。
“要说这婚事的讲究相对简单一些。丧事要比婚事复杂得多。人未倒头前,穿好寿衣,人一倒头,先将人搁到板板上,随即摔碎倒头碗,贴高门纸,告知他人这家有人下世。给死者口中含用线拴的麻钱。一手攥着五谷,一手攥着麻钱或硬币,表示黄泉路上有吃的,用钱物收买小鬼,才能一路平安。女儿为其死者置堂堂、十干纸,九莲灯,花圈,金山银山,一对白鹤,金童玉女等纸扎。女子最重要的是置办十碗饭。过去十碗饭下面是食物,上面站着福星,寿星,八仙人物形象,现在变成十样水果。没有女儿的,由死者家自己置办。
先将十碗饭按顺序摆放在一张方桌上,放到离村有一段距离的十字路口,乐队在前,由主事的长者端着盘子,(盘子里烟,酒,鞭炮,香蜡等物。)领着全体孝子,一般是男左女右(有极个别讲古礼的人家,是女左男右,是按老子的说法“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以丧礼处之”)排成两队去迎饭。到场先点香蜡敬鬼神,洒酒放炮,众孝子行鞠躬礼。然后乐队在首吹奏,由两人抬着十碗饭在前,主事者带领众孝子返回,众孝子安辈分大小跪在死者灵前,围成一个大椭圆形,由主事者两人一左一右站立灵前,灵左之人按顺序取下一碗饭递给跪在灵首的孝子,灵首孝子双手接过,三次举过头顶,传给紧挨着他的人,其他孝子也像灵首孝子一样三举后传给别人,以此类推,一圈传完递给站在灵前的长者按顺序摆放灵桌,就这样一碗一碗相传在灵桌上有序摆放完毕。
后边的迎接老巍家,礼仪更是隆重,点燃香蜡,放鞭炮,向来人散烟,敬酒,由当事人家长者带领众孝子行跪拜礼。成练,祭奠,安葬还有诸多讲究。人语“婚事整顿丧事乱。”就是说婚事简单,丧事麻烦。”崇朴因安葬他爷,他婆,对丧事礼仪知道得多些。
三路遇傻孩
眼看村长开着小型电动汽车,就要行到沿山公路和出村道的交汇处。一个衣裳脏污的男孩,沿着沿山公路,耍耍打打的向东行走。村长的代步电动汽车已行到他的跟前,他也不避不躲,险些撞到车上。村长停了车,崇朴和小刘也下了车。“小石头,你咋跑到这儿来了,赶快回去!你婆叫你呢。”
只见那孩“嘿嘿″地笑着,一双眼睛眯眯地望着村长,一副傻傻的样子。
“叔,这是谁家的孩子?”崇朴问村长。
“这就是狗娃家的傻老大。以往在村子周围转转,今天不知怎么跑得这么远,怕他再跑下去,就给跑没了,要把他给带回去。”村长上前拽着他一只胳膊,他的另一只胳膊一摆一摇的,又用手指指着路旁不远处的水果摊子。
崇朴买了一抓葡萄,递给他。他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接住。村长也放开了他那只胳膊。村长哄着拉着傻孩把他弄上了电动汽车。招呼崇朴和小刘也上车。
崇朴问小刘“我不打算坐车了,想下来走走,你呢?”
“你都不坐了,我还坐什么?我也想透透气,咱们就一起走走。”
崇朴便对村长说“叔,您先把这娃拉回去。也离村不远了,我和小刘走着回去就行了。”
村长就开着车走了。崇朴便和小刘从沿山公路往回走。
小刘说:“郑主任。我原以为,边山一带已全部脱贫,山里人也都迁往山外。建成移民新村,边山原住村民旧村改造,散居集中,重新规划,建成新村。山里和山外人合并重新规划改建的新村,绵延几十里,焕然一新,整齐美观的村容村貌,家家户户都住上两层或三层的漂亮楼房,家用电器齐全,生活环境和条件比下边平原还好。加上这儿独有的自然环境,优越的地理条件,适宜的气候,是弥胡桃、核桃,葡萄,柿子等果树适于生长的地方,果园比比相连。这儿原来闲置的土地,都被重新利用。从外边看,所有村民都过上了小康生活,已全部脱贫。一深入其中,跟原来的想象差距不小,问题不少。咱们来这儿仅一个星期多点,所遇到杨清水一家,马娃一家,狗娃一家,无理取闹的妇女,往后还不知道遇上什么人和事。农村的事,真是复杂,是人难以预料的。”
小刘望了山麓下的鱼塘,向前不断延伸着的果园,身旁的青山,道边清澈见底的溪水,若有所思地说“大家都想待在机关,不愿下乡驻村。现在想起来,不单因为农村生活不便。更因为是怕惹上农村这些麻烦事情,将自己缠身其中不得自拔。”
现在的干部,有的下来,走马观花,走过场。有的驻村,双眼不看村中人,双耳不闻村中事,有的驻村却不住村。有几个人能像崇朴和小刘这样,心没闲,脚没停,四处奔波,没事寻着事干。一旦发现问题,就费心劳力设法去解决。
“有时我想,咱们何苦呢,像那些啥事不干,只做表面,汇报时头头是道,啥都好,上面也愿意听,倒显得他们工作有成绩。咱们这不是没罪寻罪,自讨苦吃。出了力,还在上面落不下好。要是自己发现的问题,到后来自己又未能解决,咋给上面交差。郑主任,你看别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也不是不干事,别人找上门来,咱们就去管。别人没找咱们,咱们也无须主动去找人家。农村的事复杂难办,咱们再努力,怕也解决不完。更有解决不了的。”
小刘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的怨气鼓荡着,牢骚不断。“这儿名誉上,已全部脱贫,咱再折腾,再出力,解决的问题再多,也算不上成绩。上面有些不了解实际情况的官僚主义者,还嫌你把来原来好好的局面给搅乱了,责怪你。还有个别人认为你是故意在挑刺,是对他们前期工作的否定。”
其实小刘并不是不愿干事,怕受辛累,他是在为崇朴着想,为崇朴担忧。崇朴这样做,会招致原来鼓吹自己扶贫成绩的上面主要领导的反对,认为你这是在给他们脸上抹黑,你越扎实,非但无功,反而罪过越大。担心崇朴的前途。
“小刘你说的我也想过,但咱们既然来了,来这里咱们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让实际上还未摆脱贫困的人家,真真正正脱贫,巩固已经取得的脱贫成果。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不这样做,对不住政府,对不住乡亲,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克服困难前行。至于招致别人的反对,而或打击,甚至丢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那也顾不得了。”
小刘见崇朴这样说,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自己已经跟着他来了,算是自己倒霉,也只能帮他一把。
两人回到村活动中心,在蔡大爷屋里坐着。蔡大爷告诉他俩一件令人不乐的事情。
四点醒
北巷黄生智的老婆跳了井。黄生智原是县文体局长,已退休了十多年了。大儿子在成都安了家,二儿子在县城住着。他刚退休时也在县城住着,他老婆和小儿子儿媳在碧峪口老屋住着。他刚一退休,他的下属见了他,就像见了路人。更有人见了他,还飘凉话讽刺。自己退下来,手中无权,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样子,更没有动不动就呵斥底下工作人员的威风。心里很不畅。就把自己县城房子叫小儿子一家住着。
回到老家,自己就和老婆住在一起。黄生智一直都看不起老婆。当文体局长时,就和其他女人有事,也很少回老家。老婆去县城看他,常被他骂回来,老婆也就不再去看他。要不是当年,他家里有两位老人,要人照顾,还有儿子,他也许早就和老婆离了婚。他退休后,原来和他相好的女人也离他而去。他回到老家动不动就在老婆跟前发脾气。老婆忍气吞声,常常一笑了之。
前几年他突然得了中风,好了后,行动不便。现在更是生活不能自理,但脾气更大。周围村镇有集市,或者庙会,人们总会看见老婆用人力三轮车载着他。到了会场,老婆把他从车上搀下来,扶着他,他只能傻傻的四处张望,让他看一会,他便支持不住,老婆又将他扶上车,给他买些他爱吃的水果副食。这一向,因为疫情,没有庙会,连集市也暂停了。没有了逛处,老两口只能大眼对小眼瞪着,黄生智嫌老婆不载着他到外面逛,把老婆骂得更凶。老婆向他解释,他就不听。老婆气得忍无可忍,跳了井,刚刚被打捞上来,现在不知死活。
崇朴听说就带上小刘赶往黄生智家。家里栖了不少人。老婆被放在一张床板上,两眼紧闭,像是已没有了生命特征。黄生智坐在炕上,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嘴里不停地骂着自已,到后来,竟说她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有人在一旁劝他。其余人已在商量后事,给儿子打电话。
崇朴和小刘赶到,大家忙给他们让道,让他们坐,有的去倒水。崇朴到跟前仔细观察发现老人只是一时休克,还有抢救过来的可能,忙让小刘拨打120。自己为老人进行心肺复苏。老人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有人对崇朴说,‘郑主任,人已经走了,算了,别再费那力气了。’他们并不知道崇朴是护士出身。
一会儿,儿子回来了,吓得只是个哭,妈呀!妈呀地喊!过了一刻,120到了,在崇朴吆喝下,人们把老人抬上车。儿子和崇朴也上了救护车。
傍晚,崇朴回到村活动中心时,蔡大爷和小刘同时问崇朴老人咋样,崇朴告诉他们,人已抢救过来。
蔡大爷说:“崇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将来一定有好造化。”从此后,蔡大爷也再不叫崇朴郑同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