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包拯方赴任扬州,便审断得一桩皇室宗亲因贪婪侵取而自食恶果,又擅兴诉讼之案件,遂获赵拙将祖上所收藏之还魂床献与官府。对此,包拯一来将那神床存放于州府库房,并命人好生看管;二来以案情并获还魂床一事上疏朝廷,如此旧朝宫廷神器,不为寻常之物,想必朝廷应该派人运送京城,收归皇家把持之。
但是未过多日,有宣徽南院使,宣抚荆湖南、北路,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贼盗事狄青;又四方馆副使,广南西路钤辖杨文广随同领兵南下,乘坐一行船只,浩浩荡荡经运河到达扬州城。——此事说来,只因于去岁夏后,有广源州蛮人首领侬智高举兵反叛。然岭南久安,守将多荒废军务,虚应故事,一旦兵起仓卒,皆望风而逃,安能应战?数月来,听任侬智高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视贼势紧急,朝廷虽已调秘书监,潭州知州,韶州曲江余靖,字安道,知桂州,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并下诏为广南东路经制贼盗事;又调枢密直学士,越州会稽孙沔,字元规,任荆湖南、江南西路安抚使,兼广南东、西路安抚使,率官兵讨伐叛贼,亦穷于应付,长久不见成绩。故而,朝廷如今再命狄青、杨文广领兵远赴岭南,以便讨平蛮贼侬智高一伙。
提及叛贼侬智高,乃太宗赐封检校司空、御史大夫、上柱国,蛮人首领侬民富孙,傥犹州知州侬全福之子。至天圣七年,侬全福侵夺万涯州、武勒州,借机缮甲厉兵,妄自尊大,建立长其国,僭号昭圣皇帝,立妻阿侬为明德皇后,封其子侬智高为南衙王。
此举颇为交趾郡王恶之,于宝元二年,遭交趾遣兵突袭,侬全福被虏,时年侬智高十四岁,与其母阿侬乘隙逃脱而幸免。同年,侬全福为交趾所杀,侬智高随母阿侬遁逸安德州,集聚族人以待东山再起。至庆历初年,侬智高攻占傥犹州,建立大历国。不久,交趾出兵夺取傥犹州,擒得侬智高,交趾欲笼络其心,释放其回籍,授以广源州知州,二年,赐都印,拜为太保。但侬智高暗恨杀父之仇,于屡受凌辱下蛰伏数载,后占据安德州建立南天国。庆历八年,又占据田州诸地,妄图抗衡交趾,不料仍不敌交趾兵力,率部逃遁山林。侬智高量时运不齐,才一再派人以驯象、金银进贡大宋朝廷,请求内附。
然而朝廷论其父子反复无常,叛服两端,不可信任,始终拒之不纳。此期间,哪知侬智高获妖人相助,实力已骤然大增,其觖望成怒,于去岁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邕州,诛杀知州陈珙、广南西路兵马都监张笠、通判王乾佑、节度推官陈辅尧、观察推官唐鉴、司户参军孔宗旦一干庸吏。复建立大南国,僭号仁惠皇帝,改年启历,沿循大宋朝政设置官吏,强化统治。
于后,侬智高沿郁水挥师东进,所过之处摧枯折腐,势如破竹。知横州殿中丞张仲回、知贵州秘书丞李琚、知龚州殿中丞张序,知藤州太子中舍李植、知梧州秘书丞江镃、知端州太常博士丁宝臣等惊魂落魄,均弃城仓皇逃遁。唯有知封州太子中舍曹觐率士卒百人力战不屈,城破遇害;仅又知端溪县大理寺丞赵师旦,领土兵三百迎战强贼,慷慨赴义。不过数月,侬智高连取横、贵、龚、藤、梧、封、端等州数十县,一路是杀戮官民、焚劫府库,兵锋直抵广州城下。由于广州高城深池,加之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魏瓘,临危受命复知广州,率同军民扼守州城,殊死相抗,使侬智高久攻不下,顾虑被宋军外援夹击,无奈退围,绕道而奔袭英、连、贺、昭等州。然起居舍人、英州守备杨畋畏怯,弃城烧粮逃走;怎料贼军紧随其后,直下连州,反倒星驾席卷一州官兵不顾州城,一同狼狈退守韶州。然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于贺州避敌不及,命丧沙场。并知昭州太常博士柳应辰,亦闻风丧胆,弃州城而遁。
面对岭南官兵不堪大用,节节失守,朝野震动,仁宗为之宵衣旰食。经群臣商讨对策,又紧急调用儒将余靖、孙沔南下率官兵讨贼,却只能避其锋芒,森严壁垒,迁延日久不知所为。仁宗见形势甚为严峻,感到忧虑无策,得狄青主动请缨平叛,遂委以重任为征南节度使,调杨文广为兵马钤辖,设酒垂拱殿为狄青、杨文广等饯行,望众卿不负圣意,一举讨灭叛贼。
这日,当狄青、杨文广领兵经运河到扬州,因天时已晚,将夜泊于扬州城下。包拯闻报,一是合该准备筵宴将帅、椎牛飨士;再则,公孙策、艾虎与杨文广相别多年,有意会面,与同师羽诸州府官吏至码头相迎之。一时间码头沿岸是灯火通明,大队军士陆续泊船的指挥声,乡绅父老前来迎候、忙碌的言语声相互交织、攘攘熙熙,热闹非凡。然鉴于扬州繁华,以免生事,况岭南战事危急,又以免耽延,狄青命一偏将,西京左藏库副使孙节率部从节制警戒,号令士卒不得入城娱乐,夜宿归船,明日一早以便启程。——而且,为防止闲杂人等擅入,乘间作祸,包拯早已严令孙文仪与州府差役管控了码头。
于是,得将帅狄青、杨文广数人登岸来会,待公孙策与师弟杨文广见过,又艾虎拜见了师傅,才与包拯、狄青、师羽等介绍相识,各各见礼。并于灯火照射下,但见狄青虽已中年之人,生的膀阔腰圆,面若银盘,除却面涅是容颜白皙,十分的眉目清秀;杨文广如今已年过半百,亦生的相貌堂堂,双目炯炯,威风凛凛。
随后,由师羽诸州府官吏,带领乡绅父老组织饮食,犒劳军士。就包拯、公孙策相请狄青、杨文广,并艾虎等相随着径直步入码头馆驿,此时酒菜已经布置上桌,众人即相邀落坐饮用。屋内是烛火烁烁,菜肴颇有些扬州风味外亦无甚可说,然席间自是免不得提及岭南战事现状。这不,方酒过三巡,有公孙策言道:
“闻岭南贼势浩大,又获女妖相助,邪法了得,不知狄将军与师弟有无破贼之策?”
——今言及征南统帅,汾州西河人狄青,字汉臣,生于真宗大中祥符元年,本出身寒门。青十六岁时,随家兄与乡人恶斗,兄误伤人命,但父母视青素来白皙清秀,恐无力劳作,有意偏袒,使青不违期许一并代兄当罪,被捕拿下狱。官府念及青年少,况斗殴非一方之责,故判以面涅除籍,发配京师充军。青于京师初隶拱圣营,不数年便弓马娴熟,补骑御马直,后选为散直。
至宝元年间,西夏李元昊拥兵反宋,侵犯边疆,朝廷诏择卫士从边,狄青以三班差使、殿侍兼延州指使前往关中,迎击夏军。当时,戍边将领大多遭贼军所败,士卒畏怯。而青遇敌,每每身先士卒,披头散发、戴铜面具,出入贼中,贼望风披靡,皆莫敢挡。
其间,到底因狄青骁勇善战,屡挫贼势,得时任泾原、秦凤路经略安抚司判官尹洙召见,推荐与同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之范仲淹、韩琦相识。遂获范仲淹、韩琦赏识,青迁右班殿直,任鄜延路兵马都监。且范仲淹甚见器重,以《左氏春秋》授之曰:“将不知古今,匹夫勇尔。”青从而折节读书,悉通秦、汉以来将帅兵法,越加善于谋略。不久,又得尹洙举荐,出任泾州都监,积功升任西上阁门副使。
此后,经范仲淹扶植,至庆历二年冬初,狄青又以战功晋升为秦州刺史、泾原路副都总管、经略招讨副使。青于关中沿边四载,前后大小二十五战,曾八次中流箭射伤。况安远一战,青伤重不轻,闻贼军至,即起身上马奔赴战场,众士卒无不争相为用。加之青为人慎密少言,计谋必审视时机施行,又善于治军,调度有方,赏罚分明,能与兵士同受饥寒之苦。纵使遇敌狭路相犯,亦无一士卒落后不前,故出战常有功绩。
至庆历四年,狄青再加升为捧日军、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惠州团练使。同年冬,历经和议,得西夏李元昊臣服。于是,朝廷调任青为真定路副都总管,后历任侍卫步军殿前都虞候、眉州防御使,又升任步军副都指挥使、保大、安远二军节度观察留后,再升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然狄青奋斗于行伍,十余年而显贵,是时面涅犹存。仁宗曾敕青敷药除刺字,青却指其面曰:“陛下以功擢臣,不问门第,臣所以有今日,由此涅尔,臣愿留以劝军中。”后来,以彰化军节度使知延州。
至去岁季夏,仁宗不顾文臣反对,破格擢任狄青为枢密副使。同时,又广源州蛮人侬智高叛乱,盘踞邕州久未平定,朝野忧虑不安之际,青慷慨上表请行,入见圣上曰:“臣起行伍,非战伐无以报国。愿得蕃落骑数百,益以禁兵,羁贼首致阙下。”于是,又任命青为宣徽南院使,宣抚荆湖南、北路,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贼盗事,时下,将赴岭南讨伐叛贼。
——再者公孙策师弟,并州太原人杨文广,字仲容,生于真宗咸平二年,乃将门之后。文广为太宗朝名将,太尉杨业孙、高阳关副都部署杨延昭之子。初时凭借门荫入仕,加入禁军,任侍卫亲军龙卫,后升左班殿直,有率禁军于京西路西南讨贼,剿灭贼患,以功升阁门祇候。未二年,遇母柴氏寿终正寝,遂去职守制,出服,不久迁为左藏库使、带御器械。
至庆历中,因朝廷新政变革失败,时任参知政事范仲淹被罢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此期间,杨文广得与范仲淹结识,泛论今古,范仲淹不免对文广军事才能惊奇,将之置于麾下。然而,此时西夏李元昊已经臣服,文广无以杀敌报国之机矣。幸于范仲淹推举下,遂得出任丹州都监,后升为四方馆副使,擢任德顺知军。因狄青择陕西兵马赴广南二路平乱,从而调杨文广为广南西路钤辖,将随同领兵南下讨伐叛贼。
见公孙策相问,狄青直言无讳道:“对付妖人邪法非吾所长,然叛贼为乱,吾本出身行伍,历年来得恩公范仲淹提携,圣上重用,唯竭尽全力,以身报国而已。”
接着,得杨文广言道:“余因父祖功勋,早年以武职荫补入仕,却多年混沌不逞。比年,幸而遇识范公,获其拔擢,亦才有如今之任。”
于是,狄青置杯吁嗟一声,进而又道:“可惜自从庆历中,范公推行新政受挫被罢去参政,降知邠州后,又辗转调知邓、杭、青等州。不想去岁春初,范公扶疾由青州以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赴知颍州,时至盛夏,行至半途徐州而卒。——范公享年六十四岁,朝野闻知震动,圣上忙遣使部问其家,加赠兵部尚书,赐谥曰‘文正’。”
随即,再得公孙策道:“约十年前,学生游历于荆襄,后来应岳州知州滕宗谅之请再顾岳阳楼,曾有缘与范公一会。视范公作《岳阳楼记》,劝友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又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此胸襟节操,亦当为仁人志士之楷模也。”
既而,包拯慨言道:“范公确然才智过人,文武兼备,为官更鞠躬尽瘁,实乃济时之良相。”
对此,在坐者无不颔首认同,之后寂静一时,才又杨文广改向公孙策言道:
“愚弟愚钝,当年拜于师尊紫阳真人门下,只习得一些兵器战术。唯师兄追随师尊多年,闻岭南叛贼获一妖妇相助,无人知其来路,于阵前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又能旋转乾坤,霎时天昏地黑,伸手不见五指,不知师兄可破其邪法否?”
然公孙策正下箸取菜,略摇一摇头未及作答,遂得狄青言道:
“当年吾负罪发配京城,曾于途中有幸遇见紫阳真人一面。真人问名以《春秋刀谱》相授之,又言吾面容过于白皙,日后遇敌无威慑之力,颇为不利,并赠与一铜面具。——且近年,亦尝闻公孙先生法术高强,今妖人作祟,还望先生能助一臂之力。”
见此,公孙策道:“确实,吾师尊本领高深莫测,只是学生仅学以皮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然而,纵使吾师尊今涉足世事,恐未必能对付其呼风唤雨、旋转乾坤之仙术邪法耳。”
在坐者闻言,正内心颇感遗憾之间,公孙策顿了顿却道:
“不过今倒是有一法,或许能借助天神之力,为狄将军与师弟解除妖人为祸之患。”并于在坐者好奇又疑惑的相视下,公孙策遂面向包拯言道:“幸而今还魂床在此,还望公不辞辛劳,登床赴天朝谒见玉帝,探明那女妖来历,寻求个降妖除邪之法。”
对此,包拯只点一下头,表示应允,并无话说,然使坐于下首之艾虎不无担忧的问道:
“师伯,前不久祁国公可是卧此床而薨?”
见艾虎问,公孙策与之道:“无妨,汝师祖曾言,公乃文曲星转世,岂是凡夫俗子可比焉。”
因此,在坐者诧异之余,更免不得投以敬重的目光,称颂溢美而已。随着草草将酒食毕,狄青、杨文广领得诸随行军士,即与包拯、公孙策、艾虎等步出馆驿,屋外是月色皎洁,但仍举了灯火照路,乘车马直往州府。途间,还因狄青、杨文广不知就里相问,使公孙策有将还魂床现世扬州之情由大致叙说得一番,不在话下。
然不时,众人到得州府,忙命人于库房将还魂床就抬入后堂,听公孙策指示安置停当。借着夜下灯火,还魂床越加阴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狄青见此情景,不免向公孙策言道:
“若甚凶险,当由吾一试,岂能使包知州以身涉险耶?”
但是,公孙策劝止道:“不可,将军虽也是不凡之身,然今乃三军统帅,自当稳定军心为重。”
然后,包拯并慰藉道:“今有公孙先生辅助,必定无事。何况叛贼作乱,朝野震荡,使百姓受难,为除贼患,拯能效以绵薄,只当义不容辞。”
言罢,包拯遂移步至床前,公孙策见之,忙将言阻遏道:
“公请稍待!——现毕竟将夜深,难免冤魂怨鬼近前羁绊,贻误大事。为此,当着一纯阳之女者沐浴净身,镇坐艮位,以助公游访天朝。”
闻此言,包拯问道:“然此一时何以相寻之,而况必是女子?”
且在场众人无不随声附和道:“正是,正是……”
但公孙策不慌不忙,含笑道:“不难,据学生所知公之家人中便有一位,已侍奉公身侧多年,陪伴夫人之小玥即是矣。”
故而,在场众人无不释怀而感叹,包拯也只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于是,公孙策便自作主张,招待立一旁之包兴随同,往内宅去见董氏,包拯、艾虎则陪狄青、杨文广等就坐后堂闲话。
当公孙策携包兴步入内宅,见过董氏,并在旁之小玥后,落坐定,公孙策遂直言道:
“夫人,因岭南有妖人为患,其不明来路,邪法高强,无可匹敌。今公将登还魂床游访天朝,探明妖人身分,以助狄将军平定贼患。然现即将夜深,以防鬼魅搅扰羁绊,难得小玥姑娘乃纯阳之女,若肯沐浴更衣,守护于公侧,保管佑公周全。”
董氏听后道:“既如此,亦当问问伊情愿否。”
——说及小玥,跟随包拯夫妻一晃多年,如今已出三十年华,仍是风韵标致,落落大方。闻言,伊从旁道:
“奴婢能有何意见,能为老爷效力,奴婢心甘情愿,万死不辞,但凭夫人差遣。”
听得小玥此话,董氏尚未言词,公孙策却存心笑言道:
“虽是夫人与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然小玥姑娘跟随多年,也理当给与一名分才是。”
不料,公孙策这般快人快语,使得小玥羞赧,慌忙退去。待小玥去后,董氏轻叹一声,言道:
“因当年陪嫁奴家之贴身丫鬟染疾早亡,后来回转母家探望双亲,父母怜惜奴家,执意再送一丫鬟,奴家遂要了当时年纪尚小之小玥。再后来见伊年纪已大,本有意问使家人来接,望择一好人家相嫁之,然伊赌誓发愿不肯去,加之近年家门连遭不幸,又随夫君任职奔波各地,从而未能顾及,以至于延误如今矣。”
就董氏之言,公孙策无甚话说,仅默默颔首。不多时,小玥已更换了衣裳来见,公孙策遂起身辞别董氏,依旧携了包兴,领着小玥回到后堂。公孙策先是焚香礼拜过四方守卫神灵,才吩咐小玥坐镇于艮位,告知公可登床之后,即招呼着狄将军、师弟,以及艾虎等退出后堂,紧闭房门。于是命艾虎、包兴与诸军士守护门外,万万不可惊扰。且夜深无事,狄青、杨文广随公孙策安顿,就退去其房舍歇息不提。
只说当包拯登卧还魂床,不觉昏昏沉沉,犹如堕入梦境,不由自主;又或许是灵魂出窍,晃晃悠悠直上云霄,到达那以琉璃造就,宝石装饰;周遭瑞气萦绕,金光灿烂之南天门。遇增长天王魔礼青领着多名天兵戍守门下,见包拯至,魔礼青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文曲星君欲相何往?”
包拯见问,忙还礼道:“因人间有一女妖作乱,恐非凡尘之人,今下官特来天朝求援。劳烦天将相引谒见玉帝,望查明其来历,降服妖人。”
魔礼青相闻,“唔”声言道:“原来如此,势必情况急迫,请星君随小将前行。”
于是,包拯随魔礼青直到凌霄殿外,面见当值天师浮丘公,言明来意,请之相为引进,魔礼青便作别退去了。包拯才与天师步入那宏伟崇雄、妆点富丽之凌霄殿,但见玉帝气定神闲危坐殿上,而殿内太白金星、托塔天王诸文武仙卿,个个怡然自乐。当看到天师引包拯前来觐见,玉帝不待奏陈,便问道:
“文曲星君,寡人遣汝临凡,匡君育民,今为何事故来此?”
包拯忙奏报道:“今有一女妖相助贼寇作乱人间,朝野震荡;其能呼风唤雨、旋转乾坤,势必非凡尘之人。伏望玉帝敕令查究来历,差天将降服此妖人,使人间太平,黎民得以安宁。”
玉帝闻奏,神色不动,只是降旨四大天师、四值功曹分往各方各处盘诘,查明无视天朝法度,私闯下界作孽者谁何,以便区处。浮丘公等四大天师遵旨,急将诸天星斗、河汉群神,宫阙仙官、胜境侍者查勘一遍,回禀并无思凡下界,胡为滋事者;另四值功曹奉命,则奔赴三山仙岛、五岳四渎、四海龙宫、地府十殿排查一遍,亦回旨查无私闯人间,图谋不轨者。因此,正当众仙议论纷错,莫衷一是,并于托塔天王觌面责难文曲星君是否小题大作下,见太白金星启奏道:
“如今看来,此妖人莫非来自西方如来所部……”
然于太白金星言语之际,却得王母匆匆驾临,见过玉帝后,言道:
“众仙家毋须辛苦,今下凡作孽者乃我女张三姐耳。——时才天师离去,方忆起三姐儿当日就赤脚大仙择后一事颇有不悦,遂经询问,得知其于日前私自下界,意图助叛逆征讨有宋江山,以泄当日之愤。”
众仙闻罢,冁然一笑,陆续退归班部而立。王母随后唤包拯近前,顺手取得一钱袋言道:
“此袋内是天钱一百零八枚,务必转交武曲星君狄青。倘阵前遇三姐儿施展法术,将此钱尽数抛于地面,可一举平定岭南贼患。”说话把钱袋交与包拯,又道:“时已不早,就请文曲星君速速回转。”
包拯遂拜别玉帝、王母,辞了众仙出得凌霄殿,直下南天门返回人间,元神归复躯体,醒来已见天明。忙坐起身来,轻唤犯困之小玥去开门,使艾虎、包兴等入屋来见。且此时,狄青、杨文广与公孙策皆候于门外,狄青已命诸军士备马州衙门外,等待启行;见开了屋门,即并艾虎、包兴一道步入后堂来。包拯亦及时下了还魂床,不用诸人动问便言道:
“知晓了,原来助岭南贼寇作乱者,乃王母之女张三姐耳。”
闻言,公孙策紧忙问道:“公可获克胜之法?”
包拯略略颔首,于是从袖中取出钱袋交付狄青,并告知道:
“此乃天钱一百零八枚,王母吩咐,倘阵前遇张三姐施展法术,只须将此钱尽数抛向地面,即可破之。”
当狄青接过钱袋,到底好奇,趁便取出二三枚来看了看,似乎与大宋铸造之铁钱别无二致,可却两面相同,无正反之分。况大军驻泊码头,逗遛不住,急于动身,只待闻包拯言毕,收起钱袋,领同杨文广就此告辞离去。然包拯因劳动一宿有些疲乏,再则一时尚未盥栉,实在来不及相送,故于仓促间,由公孙策、艾虎随同出了州府,送至码头而别。
此后,狄青、杨文广领兵开拔离了扬州,不久溯长江西行,至岳州入洞庭湖,又溯湘水南下,沿途是起早贪黑、风雨无阻。自出扬州行程三千数百里,才经灵渠抵广南西路治下桂州登岸。于桂州屯扎一夜,次日,合孙沔、余靖兵,以杨文广为先锋,将走陆路南进宾州。
而此前,转眼又过月余来,大宋儒将余靖、孙沔畏惧贼邪法,仍旧森严壁垒,扼守城池,不予应战。张三姐虽可腾云驾雾,来去自如,但除以法术助战于阵前,无意躬自杀伐,从而相持日久,徒劳无功,实乃免损仙德使然也。近日,侬智高与其军师黄师宓等决定挥军北上,攻袭荆湖南路全州,不料中途探知狄青、杨文广领兵至,于是欲回师邕州密议对策。
故此,当杨文广率兵行不多时,竟于桂州附近三岔路口,迎面遭遇回师南下之侬智高、黄师宓等贼众。且远见一纵骥驰骋军前,服饰华丽,体态婀娜,回眸更见美貌非凡,罕有其匹者,大概正是王母之女张三姐矣。既与贼狭路相逢,杨文广无暇他顾,引兵迎击,正酣战之时,惊见云雾遮天蔽日,黑沉沉卷地而来。这般景象,岂不使军士惶恐,阵脚大乱,幸而杨文广立即下令撤退,贼军未敢奋力追击,得以脱困,免受重创。
不时,狄青亲率后军至,方才压住阵脚。此时贼军虽已远去,但今出师受挫,目睹令人胆寒之邪法阵势,官兵心有余悸,前军锐气骤失,极其不利。视此处境,狄青为扭转士气,心生一计,忽装作拜了拜神灵,取钱袋从中抓拏一把天钱,并义正辞严的言道:
“今兴兵讨贼,成败难料,倘神明庇佑,能克敌制胜,手中铁钱皆正面于上。”
狄青言罢,不睬不知底细的孙沔、余靖等劝阻,于部属错愕,全军睽睽之下抬手一挥,铁钱迅速落地。官兵簇拥近前看之,果然神灵庇佑,至少二三十枚铁钱全数正面朝上,因此士气大振。狄青当即命左右拿来铁钉,原封不动钉牢铁钱,下马亲手盖以紫绸封存,遣令地方官吏着人看守,待剿贼归来,再敬拜神明。
于是,重新整饬大军,继续南下过象州,渡黔水入宾州,行程七八百里,到达宾州城。当进驻宾州,得知广南西路都巡检陈曙,违犯戒令,擅自出战,损兵折将而还。——言及此情,因狄青于荆湖南路便传令诸军,无得妄与贼斗,听吾所为。不想,陈曙乘侬智高挥军北上之机,误判贼人守备实情,又无视关隘地理,贪图奇功,辄贸然以步卒八千犯贼,大败亏输于昆仑关。
此使狄青见岭南官兵号令不齐,军心涣散,乃兵家大忌。为整肃军令,遂就翌日晨,招会诸将于堂上,缉擒陈曙,并逮捕左班殿直袁用等贪生畏死,临阵弃军而遁之三十来人,愤然按败亡、逃遁罪,推出军门斩首。一时,孙沔、余靖相顾愕然,除杨文广坦然视之,诸将无不股栗。而余靖早前以缓桂州形势,尝催迫陈曙出战,即离席而拜道:
“今陈曙失律,亦靖节制之罪。”
——这余靖现年有五旬出,自天圣二年取进士,已宦途沉浮三十载,其为人虽很不事边幅,亦未必善兵,但秉性矜重刚劲,磊落轶荡。早年,其任谏院右正言时,尝犯颜直谏,圣上擢用外戚张尧佐太遽之过。
狄青见闻,抚慰道:“舍人文臣,军旅非所任也。”
既将陈曙、袁用等人行戮,狄青乃按军不动,更下令调集十日粮草,以作休整,在众不测此意,疑惑而视,无一敢问。竟而,夜夜大张灯烛,宴请孙沔、余靖并杨文广等将佐,以及诸部属乐饮彻晓。其间,有孙沔旁敲侧击问道:
“陈曙违令用兵,伤夷折衄而伏法。今将军宴犒诸将,欢饮达旦,不知有无破贼良策?”
——这孙沔目下已年近六旬,其于真宗天禧三年取进士入仕,官途混迹多年,可谓当职重臣矣。其有外交治才,今掌岭南军事,自恃方略,然跌荡放纵,无威无检。
狄青见问缓了缓,故意反问道:“依孙公之见,将何以破贼?”
孙沔遂侃侃而言道:“使贼出上计,取其保聚,退守巢穴,当徐图之;据邕州以拒我师,犹为中计;若恃胜求战,此计最下。然贼有轻我心,必出下计,将成禽耳。”
待闻其言,狄青持酒略微颔首,不置一词。而又余靖伺机规劝道:
“今贼人眈眈,诸将寸功未成,接连奢靡宴乐,只恐于战无益也!”
然无济于事,狄青褎如充耳,置若罔闻。惟杨文广暗忖狄将军此番行事,不过视前途昆仑关群山环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为迷惑贼人,欲布疑兵之计,以攻其无备耳。故难得杨文广心照不宣,自是协同演戏,相得益彰。
过数日,时值地方佳节,见目前宁静,城乡百姓不忘制作美食,祭祀神祇,燃放爆竹,载歌载舞相庆祝之。是夜,观天象将大风雨,狄青密令杨文广率一队轻骑,装扮齐备,出城夜探昆仑关。果不出所料,贼人谍知宋官兵宴乐,量无动向,加之夜半风雨如磐而懈怠不备;杨文广借此天时之利,出奇制胜,于三鼓便夺取了关隘。即差人迅疾回报,狄青已整兵三万余人,自将前阵,以孙沔将次阵,命余靖将后阵,冒雨驰行,连夜过昆仑关。待越过关隘,狄青喜形于色,对身旁诸将道:
“贼不知守此,无能为矣。——今彼谓夜半风雨,吾不敢来也。”
此时,诸将唯唯称是而已,大抵方晓悟数日来,狄将军奢靡犒军之故矣。
至翌日晨,狄青领兵经驰行百余里,行进邕州城北归仁铺布下阵来,欲与贼人决一雌雄。当侬智高获悉昆仑关失守,宋军直抵归仁铺,遂率部众倾巢而出,列以三锐阵抵抗宋军。放眼贼阵,只见兵士人人左执大盾、右握长枪,身着绛色衣,皆三卒环合攻防,布列奇特,望之如火。
狄青看罢,命西京左藏库副使,汴京开封人孙节为先锋,率五百骑杀入阵去,以探其阵虚实。不曾想贼众彪悍异常,孙节率兵左冲右突、奋力搏杀,竟陷于阵内失却退路。孙节虽是骁勇,鏖战多时,不幸身中暗枪,命丧阵中;五百精骑亦遭分化夹击,折损罄尽。见此,使孙沔、余靖暗暗心惊,怛然失色。
同时,有西染院副使,真定藁城人贾逵,见孙节阵亡,贼众锐气锋芒,不待令出,即引所部军疾趋山丘而立。方始占据山丘,贼众已至,贾逵遂挥剑率兵掩杀直下,将贼阵截断为二。狄青应机立断,戴铜面具鼓舞士气,执白旗麾左翼广南西路钤辖杨文广,右翼广南西路同巡检,保州保塞人张玉率蕃落骑兵出贼后交击。须臾之间,无数战马来回穿插奔驰,杀得贼众目眩神摇、手忙脚乱。
正当贼阵大乱之际,那张三姐站立城头,又施展法术,骤然天昏地黑,烟云滚滚扑袭,内中似有千军万马杀将而至。于宋军官兵张皇失措下,狄青未及迟疑,急忙取出钱袋,将所剩天钱尽数抛向地面。顿时,只见天钱金光四射,照耀万丈,少顷云消雾散,天地如常。蓦的法术被破,张三姐暗感惊愕,贼众更是惊恐万状,鸟骇鼠窜。宋军乘胜逐北,追奔五十里,诛贼无计其数,生擒五百有余。混战之中,闻见半空祥云萦绕,闷雷声声,世人不能辨别其声色,却是多位仙子姊妹于云端连声呼道:
“三姐快回,汝之事王母已知!……”
张三姐听得呼叫,化作一缕青烟腾空,相随着诸姊妹转瞬不知去向。
经此一战,叛贼败亡,狄青领兵入邕州城,缴获金帛巨万,牲畜数千。一面着手安抚百姓,将受贼胁从所用之众,共七千余人发遣归家;一面命将黄师宓、侬建中、侬智忠等僭伪官属,枭首示众于邕州城下,清理尸首五千三百余具。因见一尸身衣着金色衮服,诸将以为贼首侬智高已死,欣欣回禀。孙沔、余靖等获知,欲奏报朝廷,狄青即劝阻道:
“安知非诈邪?宁失侬智高,不敢诬朝廷以贪功也。”
闻此,使孙沔、余靖等无答,并诸将悻悻而退。
不久,邕州事定,狄青、孙沔、余靖领兵回至桂州,于当日祈祷神灵,抛钱测识成败处,揭紫绸一看,然铁钉未动,铁钱已不知所踪。据看守官吏所言细细算来,正是归仁铺与贼军大战之日,紫绸下曾闪耀一阵光芒外,别无异样。狄青知晓缘故,隐而不言,杨文广自然无须多舌,使众官兵甚觉神奇,纷纷惊叹不已。狄青遂依前诺,领同诸将敬拜过神明,不了了之。
此后,朝廷及时诏敕杨文广调任宜州知州,权且留驻于岭南。狄青、孙沔则一道班师回朝,途经扬州日,免不得又驻泊码头,会面包拯、公孙策等以表谢意。藉此,不但使孙沔略知那女妖来头,狄青所持铁钱底细,包拯还特为与狄青言道:
“还魂床本旧朝皇家之物,拯此前虽已上疏朝廷,或许终因岭南叛贼事故无暇顾及。今将军既凯旋归来,就请将之顺道送归朝廷何如?”
狄青闻言,忖了忖言道:“此床如此奇异,长久放置地方州府确有不妥。”
同样,孙沔点一点头,也表示亦然。于是照旧歇宿一夜,来日早,由狄青亲领多名军士至州府将还魂床抬归船上,并包拯、公孙策等前往码头相送下,辞别还京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