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就李氏毒侄一案虽是审判完毕,若细究缘由,李氏多疑耍蛮,恣行无忌,确实大过。但其丈夫性格跋扈,夫妻之间感情冷淡,沟通缺失,恐为导致家庭悲剧之症结所在,如今亦只是叫人摇头婉叹而已。
然转眼已是庆历二年冬,端州也不免遭受些北风的滋扰,但却未见得几多寒意,天气更多于晴朗、干燥的季节来。这不,渐渐就是冬至,此日于早餐过后,董氏与欧阳春、小玥,且携了包颖、包蕙漫步至街市去,好选购些食材回来喜庆佳节。不及晌午,待董氏、欧阳春诸人返回州府时,远远的就见得一穿戴华丽,大约二十余岁之俊朗公子,扭送着一位着装质朴,头发花白之谦和长者,也不顾及眼下节日的氛围,于衙门前狠狠的敲击着登堂鼓。不多时,包拯遂带领两班衙役,升堂过问其情由。
原来,那青年公子乃贩布商客柴盛,那年长者乃城东店主伍子琛。
柴盛乃牂牁江南新州人氏,其家世代开染坊为业,可谓地方富户。盛父母双全,皆仁智明达;盛娶妻姚氏,亦颇贤惠;盛弟柴盎,年有二九,也已成婚。近日,柴盛因闻父母教训道:“吾家虽略丰足,每思成立之难如升天,覆坠之易如燎毛。时见名卿士大夫的子孙,但知穿华丽衣,甘美食,谀其言语,骄傲其物,邀游宴乐,交朋集友,不以财物为重,轻费妄用,不知己身所以耀润者,皆乃祖上平日勤营刻苦所得也。”
继而,柴盛谓妻道:“我等何必居家守株待兔,今不如随弟守家,我出外经商,得获微利,一来可添自家用度。二来既见些世面,又投合得父母之心,岂不美哉?”
姚氏闻夫之言,遂应诺道:“听闻端州于清官包知州治理下,近年来商贾云集,贸易兴盛,今夫子欲外出经商,何不将家中布料捡上几挑,前往端州贩卖。既可多获些利益,且不消半月,自可还家,妾也少些牵肠挂肚,不知夫子意下如何?”
于是,柴盛就此情禀告父母,得父母欣然首肯。次日,柴盛便收拾布料三担,辞过父母妻子兄弟而行。在路夜住晓行,不消几日便渡江而至端州,寻在城东伍子琛店里安下发卖。不想未及两三日,柴盛自觉不乐,即令家童沽酒散闷,贪饮几杯,俱各酒醉。次日天明,待柴盛酒醒起来,却见三担布料尽数遭贼人盗去,惊得面如土色。
无奈之下,柴盛将店主伍子琛叫至近前,告诉道:“汝是有眼主人,我是无眼孤客。在家靠父,出外靠主。何得昨夜见我醉饮几杯,行此不良之意,串贼来偷我布?汝今不根究来还,我必与汝兴讼。”
对此,店主伍子琛辩说道:“我为店主,以客来为衣食之本,安有串盗偷货之理。”
只恨柴盛并不肯听,径直到州府衙门首告。然包拯看过状词,今讯问得以上情由,遂叱责道:“捉贼见赃,方好断理,今既无赃,如何可断?”
包拯不准其状,可柴盛再三哀告,包拯即将伍子琛又当堂勘问一番,可伍子琛辩说如前,言辞也都在情在理。没奈何,包拯只得唤左右将柴盛、伍子琛暂且收监,随后,差人至街市暗访赃物去向不提。
却说是夜,因当日乃冬至,艾虎、欧阳春随包拯一家长幼欢聚一堂,好共度佳节。因于茶余饭后的闲话间,言及今日柴盛布料遭窃,竟不顾节日之期,盲目状告店主伍子琛之案件时,有包颖、包蕙姊妹好奇,问及告状缘何先击登堂鼓之情,以至于提及衙门设立登堂鼓的缘由来。
故此,得欧阳春言道:“民女虽不识官府事务,家叔却也供职州衙多年,加之民女纠缠,叔父亦颇风趣,故而幼时常听言登堂鼓的一桩民间传说。——相传,汉高祖刘邦登基不久,却有一皇侄倚仗权势胡作非为。一日,他在京城街上浪逛闲游时,巧遇少女苏小娥,见伊貌美若仙,遂生邪念,上前恣意纠缠。不想苏小娥凛然不可侵犯,响亮地给了皇侄一记耳光。皇侄在众人面前挨此一掌,岂肯罢休,骂道:‘贱婢,不识抬举,今要汝立死此地!’言毕,夺过随从手中的齐眉棍,使劲向小娥头上砸去。不巧,却得一彪形大汉路见不平,从中相救,将皇侄举起的木棍断落在地。
“皇侄见此,更加恼羞成怒,遂命众随从动武。岂料一随从举剑刺向大汉时,大汉闪身躲过,锋刃却捅进了趋前挥棍的皇侄肚皮,皇侄霎时倒地身亡,众随从急忙抬起尸体回府,那误杀皇侄的爪牙便串通同伙,栽赃说是大汉所杀。高祖获悉,即命将大汉捉拿收监,定处死刑。
“然脱险的苏小娥得知恩公将被问斩,深感不安,决定去闯金殿。但禁宫戒备森严,恐进不去反惹出大祸,于是伊想了个办法。隔日,小娥与妹妹各持一小鼓、一小锣,敲打过街来到金殿门前,突然猛击锣鼓,连声高喊‘冤枉!’锣鼓频传,惊动了高祖皇帝,遂命拿当事人上殿审问。小娥胸有成竹,见了皇上从容答道:‘万岁!小娥若不击锣鼓,如何面君,冤情又怎能申诉?’接着便将皇侄劣迹、随从恶行一一呈述。继而又恳切道:‘万岁!切莫屈杀英雄,小女冤枉事小,可朝廷声誉事大!’
“高祖听罢,觉得言之有理,遂提‘囚犯’与皇侄随从对质,那人见抵赖不过,只好招认为误杀。高祖十分愤慨,厉声吼道:‘小奴才,跟随王爷不劝其走正道,还断送其命,诬陷他人。寡人今日亲审此案,方知真情,险些错杀英雄。——来人,将小奴才拉出去斩首!’并立即将好汉释放,让小娥归家。百姓闻讯,无不赞颂高祖英明。
“因此,苏小娥击鼓鸣冤这一举动,给汉高祖一个启示,为方便百姓告状,特下圣旨,命各级官署大门必置一鼓一钟,并规定钟鼓一响,官必升堂问事,藉以显示便民、德政。至此,击鼓鸣冤之制,一直相袭至今。”
且因欧阳春将故事讲来绘声绘色,一时使在场之人都安静不已,包颖、包蕙亦听得聚精会神。然渐渐已见夜深,艾虎夫妻遂辞归自己住宅,包拯一家人便各自散去歇息,不在话下。
再说包拯差人暗访柴盛布料去向,以期查获贼人,然多日过去,皆无着落。正感觉一筹莫展之际,城外人家又滋一事端,径直诉状州府衙门来。
这日,有端州城外龟顶山畔村民邓昊,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装束,胁迫着虽青春妩媚,却满面愧疚沮丧的妻子全氏,并携带着两匹布料,束缚着一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男子,以奸情一事具状陈告州府。
经包拯一番审问,得知那衣衫不整的男子乃夏日酷,现年已二旬七八,是城西一无业光棍。今夏日酷不仅就利诱全氏之奸情供认不讳,且又讯问出其布料更是他于城东伍子琛店内盗取而得。因他深知近日官府追查得紧,故藏匿家中,未敢易手。包拯随差人至他家中尽数搜逻而出,于是,两案也得以一并处理。
若细究此情由来,却因数年前邓昊娶妻全氏,生得貌似西施,聪明乖巧。可家中以织席为生,又时逢地方商业萧条,妻勤纺绩,仅可度活。一日,邓昊捣腾得家中所余银两,只有数两之数,留一两六钱在家,与妻作食用及纺绩之资,更有二两五钱用着盘缠,将赴广州做些小买卖营生,此一去已近四载未归。
不想去岁春时,一日,夏日酷偶经草木芃芃,风光旖旎的龟顶山畔,窥见全氏,就有眷恋之心。遂即打问近邻,知其来历,陡然思忖一计,即讨纸写伪信一封,入全氏家向前施礼道:“小生姓夏名日酷,去年在广州与尊嫂丈夫相会,交情甚厚。昨日回家,承寄书信一封在此,吩咐自后尊嫂家或缺用,某当一任包足,候兄回日自有区处,不劳尊嫂忧心。”
然全氏见夏日酷生得俊秀,言语诚实,又闻丈夫托其周济,心便喜悦,笑容满面。这不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眉来眼去,暗生情愫,终究是做下好事来。自此以后,因全氏居住村僻处,正屋三间,少有邻舍,又乏于亲戚眷顾,算来谁管此闲事,偶尔欢悦起来,就如夫妻一般,并无阻碍。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邓昊在广州经营几载,也算趁得些许小财,又将及年关,自思妻子持家艰难,亦颇想念,遂即收拾回程。在路晓行夜住,于前日黄昏至家下。然而邓昊步入院落时,不仅见房门紧闭,又闻屋内有男子之声,言语暧昧。邓昊甚疑之,便悄然步至窗前,隔窗窥探,见一男子已衣衫不整,正调侃着欲将他妻子逼迫上床。邓昊顿时怒火中烧,即狠狠的踹门而入,吓得全氏瘫坐于地,那男子也因猝不及防,已经逃遁不去,遭邓昊扭打得灰头土脸。邓昊又呵叱妻子找来绳索,要将他二人束缚一夜。但邓昊仍是气愤难平,独自侧坐床头,感伤嗟叹半宿,不免乏乏的睡去。至次日一早,就胁迫着妻子全氏,将那男子一并押送至州府,具状陈告。
但夏日酷虽是生得容貌俊秀,家下即使有些薄产,可惜他平日里好逸恶劳,不做正当事业,故至今未娶妻室。年来为了多与全氏私会,免不得又增加许多开支来,使得手头更加拮据。那日夜里,他碰巧寻得机会,便将柴盛三担布料尽数盗去。在家踌躇多日,至前日午后,特意精选两匹布料前去讨好全氏,不料遇得伊丈夫出外经营归来,正巧撞见,闹出此一桩丑事。
今案情已明,夏日酷招供伏罪,包拯遂将布料三担归还柴盛,柴盛、伍子琛二人感谢而去。今见全氏悔过不已,念及伊乃丈夫外出数载不归,又家道艰难,不免受夏日酷蒙蔽引诱,虽日久堕落,亦非天性放荡之妇,故罚打四十,复将邓昊夫妇判合放回,愿夫妇二人和好如初。然夏日酷平日不务正业,不仅施财利诱他人之妻,更做贼为祸地方,今杖刑一百,即时拟发边远充军,以除民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