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至燕脂街劫色杀命案后,衙门一时尚无要紧之事,包拯还一度率领县内大小官吏出城体察民情。乡野外,但见树木深深,林中鸟鸣阵阵,此起彼伏;田园里禾苗葱茏,燕子低空来回飞舞,时而发出串串呢喃声。乡民们安居乐业,听闻知县大人包拯来此乡间走访,无不夹道相迎。因至包拯上任以来,着力于革除弊制,整饬吏治,再者,对不法事件惩治严明,地方上下无不折服,乡村亦充满着祥和的气氛。
一晃竟是景祐五年端午佳节,这日,董氏早已安排着将庭院洒扫得一尘不染,门楣下悬挂菖蒲、艾叶,又遣人将天师符贴于门上,并亲手为孩子们佩戴香囊。董氏还特地有请艾虎、欧阳春来一起过端午节。二人到来,但见王古先生立于窗前,观赏窗外风景,此窗对着小院,院内几株石榴繁花似锦,格外婀娜多姿,更为端午佳节增添得不少意趣。然而,今时对包繶而言,却无心于此,早已带着妹妹包颖就坐等待。过不久,包拯遣人取得酒来,这便相邀大家入坐,分食粽子,饮雄黄酒。席间,欧阳春一面解着粽子,一面自言自语的吟道:
“黄丝系粽,汨罗江上吊忠魂。”
不料,欧阳春话音刚落,包繶随口接道:“紫竹挑包,接迹渡头谋远客。”
董氏借机玩笑道:“汝二人吟此楹联,今谁来做那可恶之张杰?”欧阳春与包繶见问,一时羞而不答。
对此,包拯感慨道:“当时孙长信曾论及张尤此联曰:‘对虽对得,不见甚美。’——如今想来是不仅对得,反倒各出有典,相映成趣也。”包拯说罢,在坐诸人皆颔首附和。
继而,欧阳春道:“敢问大人,不知长信先生今可仍居天长?”
包拯回道:“就年初时,得其帮助将接迹渡浮尸案件破获,事后不久归其梓里矣。”
欧阳春听罢,只略略的点头回应一下。
说话间端午聚餐已毕,待饮过茶水,只见包拯又道:“今白塔河上举办龙舟竞渡活动,此前多方邀拯至现场观摩,今诸位可有此雅兴共往否?”
在坐诸人早有此意,如今又得大人邀请,自是无不应诺,遂起身相继走出房门来。然诸人尚在后堂,远远的就听见县衙门前鼓声震动。包拯一行人便步至衙门来,但见一后生,一身短装打扮,却也朴素得体,年龄大约十六七岁。他将一匹瘦骡系于阶下,人站于衙前击鼓。这时,艾虎随即过去制止道:
“包大人在此,休要造次。今端午佳节,汝何故搅扰衙门?”
那后生听得,赶忙上前跪见。包拯亦难得升坐公堂,就此问道:
“汝何处人氏?衙前击鼓有何要紧之事?”
那后生回道:“小人名兴福,乃是南乡任员外家奴仆,今有状告上。”见他说罢,双手将状子高举过头顶。
包拯接过状子,随展开视之,但见状辞有曰:
“告为半路拐骡事:
“泼遭无赖,驾言买马,骑试半里,加鞭不知去向,止留伊骑原瘦骡一匹相抵。骡上郎不知谁氏之子,清平世岂容脱骗之奸。
“天长县南乡任员外家奴兴福。
“景祐五年端午日乞追上告。”
包拯看罢,问道:“此究竟怎生回事?汝还须将原委仔细道来。”
兴福见问,遂将事情之前因后果陈述道:“小人东家蓄上等骡马一匹,乃不久前用高价买得。昨日午后,东家命小人引骡庄外放牧,小人便骑骡出庄约二里,至河岸边一坡地上任其食草,小人于道旁闲坐歇息。过不多时,见得一汉子,视其年龄应该三十余岁,乘着瘦骡一匹出南乡而来。其见得小人,竟下骡儿停息,近前相问道:
“‘小哥何来?’
“小人答道:‘奉东家之命在此牧骡来。’因见其亦非急于赶路之人,就与之草坐叙话,不觉良久。后来,其起身围绕小人的骡看上一番道:
“‘小哥此骡倒好个膘腴。’
“小人问道:‘客官可识得骡马?’
“其回道:‘曾贩马来。’
“小人随解释道:‘东家不久用高价买得此骡。’
“不想,其转而道:‘小哥不弃,可愿借一试?’
“小人哪料是计,未疑其歹,遂与之乘。其须臾跨上骡背,走出半里,并不回缰。小人心惊,连忙追骡。其见追赶,扬鞭策骑如飞,望捷路便走。好端端一匹骡马平空被其拐夺而去,小人愕然无奈,自悔不及,只得牵着瘦骡转庄,报东家领罪。任员外得知大怒,将小人痛责一番,只管命牵骡往县衙来径告。”
包拯听罢,问道:“既闲聊多时,可知那棍徒姓名?何方人氏?”
兴福道:“途遇一面,不知名姓,更不知其家住何地。”
包拯责道:“乡民好不知事,既无对头下落,怎生来告状?”
兴福哀告道:“久仰大人善断无头冤讼,小人故此申告。”
对此,包拯一时愁眉紧锁,难以决策。这时,王古上前提议道:
“今日此事虽别无余策,然俗言有曰‘老马识途’,大人借此演艺一出‘老骡识途’来何妨?”
包拯会意,遂向兴福吩咐道:“本县今设下一计,看汝造化如何。汝暂且归家去,将此骡留下,待三日后再来听计。”
然而,兴福却不知所措,心下困惑不已,但亦只得叩头悻悻而去。
待兴福走去,包拯便命人将骡牵入马房。之后,一行人仍旧离了县衙,往白塔河岸观赏龙舟竞渡来。此时,赛事已经开始,远远的就听得河面上锣鼓喧天,但见赛手们亮着膀子,于吆喝声中齐齐的挥动船桨,促使多艘龙舟相互追逐。河岸两边人头攒动,大人儿们有挂艾虎,有戴香包,小人儿们有画额,有佩长命缕,皆向河面观望着,支持着,并参杂欢悦声,闲论声……各种声闹不绝于耳。
包拯诸人缓步来到赛事终点,待赛事结出,受邀为获胜龙舟予以奖励后,又相约着沿河岸游览一番,直至傍晚时分,一行人方才返还县衙来。当夜,包拯又命人唤来马厮,吩咐白日牵来马房那匹骡今时起不与草料,三日后自有道理,以及马厮领命去讫,无需细言。
且说三日后,兴福早早的就来县衙听候消息。包拯于公堂见过,命俞基去牵出骡来,远远的就闻那骡饿得嘶闹不已。待俞基将骡牵至,包拯遂唤兴福出城,俞基押后,并吩咐艾虎、任温相随,依计而行,命牵从原路拐骗之处引上路头,放缰任走,但逢草地,诸人拦挡冲咄,那骡径奔归路,不用加鞭,跟出四十里路外,来至草庙山地界。——此山走向南北,山因古时有一座草庙而得名,如今更见山中寺刹碑亭林立,树木苍翠,乃是一山清水秀之地。再行不多时,眼前得一村庄,依山傍水,甚是宁静秀丽。只见村里有一所瓦房一扇茅屋,那骡遂奔其家,直入茅屋嘶叫。艾虎诸人忙隐匿于不远处视之,只见茅屋主人出看乃自家骡回,暗喜不胜。过不多时,又见一小儿,约有五六岁的样子,于瓦房中奔出,至茅屋前向那人问道:
“洪叔不是数日前将老骡卖去,换得一匹健骡,现放在山中看养,今老骡怎会回来?”
那人一面取些草料来喂骡,一面戏谑似的道:“老骡在外不顺,想家,怎能不回。”待那人已丢下草料,转而蹲下*身去抓着小儿双臂问道:“若是燚儿在外数日,会想家否?”
小儿回道:“燚儿现在就想家,想娘亲。”
那人道:“可燚儿在洪叔家玩这许久,亦不知娘亲惦记?”借此,他站起身来又道:“燚儿快回,洪叔有事要忙。”说罢,遂遣小儿离开后,但听那人转身将房门锁起,出门径直往山中行去。
艾虎观其举手投足之间颇显身手,料定乃是一习武之人,便嘱咐任温、俞基、兴福三人小心行事,并同诸人暗暗尾随其后,转至山中,远远的就见一处树荫之下有骡一匹,确实好个膘肥体壮。艾虎随即带兴福去认,兴福见骡即走向前,勒骡马牵过。那人闻得动静,正欲来夺,然艾虎早有防备,急忙阻拦,不想其凭借有一身武艺,竟与艾虎赤手相搏,其确实本事了得,与艾虎交手数十回合旗鼓相当,难见胜负,但终归是艾虎技高一筹,那人渐渐落败遁去。艾虎亦懒得奋力追击,遂返回商议,任温携兴福牵骡先回转县城,艾虎自留俞基相伴,设法擒获那棍徒前往不提。
却说这日临近黄昏,那棍徒料想无事,方才信步转家来,他正欲再取些草料喂养瘦骡,不想艾虎乘其不备,于暗处一跃而出,将其踹倒在地,顺势一把扭住,唤出俞基协同将其捆定。艾虎又遣俞基牵出那瘦骡,将那棍徒系于骡后,迤逦而行,押至县衙来。
次日,包拯升堂问案,方得知那棍徒姓黄名洪,黄浪村人氏。包拯发怒道:“汝何故狼心虎胆,今识得本县否?诓骗路上行人马匹,该当何罪?”
黄洪事实理亏,难以抵对,当堂如实招认。包拯审明,随吩咐将其枷号示众,再罚其骡于官,杖七十赶出。然兴福不该与之生人试马,亦量情责罚,当官领骡马回去,就此了结此案,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