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时,没有仪仗,没有鼙鼓,它只是炽热阳光的一次降温,带着几片朴实的落叶,在金黄中跳着的华尔兹舞步,给夏天行葬礼,给冬日启航道。
每一个季节来时,都有一次深情的展出,让大地注目,秋天也不例外。秋天展出的画图除了朴实的落叶,沉甸甸的籽粒,丰腴的果实,除了孟浩然的《秋宵月下有怀》,还有水瘦山寒。但秋天最绚烂的画图不是这些,而是明月。明月才是秋天的绝唱。
秋天的绝唱里,充斥着那些关于“婵娟”、“玉盘”的玄思妙想,那些吴刚、嫦娥、桂树和玉兔的不老传说。这些绝唱,象香甜的美食一样,色彩深浓;秋天的绝唱,当然不能漏掉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也不能漏掉王建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秋天的绝唱,对于古诗人,是一把冷冷的银壶,一团阴沉四伏的哀婉凄绝,常常在细斟慢咽之时,引人挟一副烈火肝胆,红日肺腑,扣舷长啸一声,步月起舞一曲,更有似苏轼一般的,想步入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
而秋天的绝唱,对于我无邪的童年,是后花园里中秋那天,年年不变的赏月风情。唯美的杏黄月,远远地高悬着,大而圆满。花园的柳梢头上,越鸟巢南枝,四周的草木搖落而变衰,丝瓜藤憔悴而零落,小黄花斜垂而孤独,但在所有清幽疏朗的景致中,有蛙鸣池畔,有蟋蟀斗趣,有纺织娘低吟。沉浸在万古不变的乡间风情中,童年的我,与父母兄弟,共勺一杯美酒一盏月光,共拌一块月饼一只柿子一个果柚的芬芳,将陶醉一饮而尽,那一夜,我的脸靥上,溢满了比明月还光亮的笑容!
秋天的绝唱,虽然是明月,但不是任何朝代,明月都能成为人生的美景。对于阅尽人世刀兵水火、王朝更迭,阅尽壮士喑呜叱咤、壮怀激烈的明月,在金瓯残缺的年代,却象一壶浊酒,最易惹将士以红巾翠袖搵英雄热泪!此时骨肉的仳离,故园的乡思,边敌的袭扰,在时代的风云中,象原野上的一声声孤鸣,听不到与亲人、与故乡神交的脉跳。尽管帐篷外圆形的明月流转如银箔,但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凄凉,不免惹人愁肠百结,何况时代总象碎月。时代之月迸裂,天上的玉盘,最圆也只是零落的尘泥,溅着无尽的冷,无尽的哀伤情肠。
秋天的绝唱——那轮银盘似的明月,奏入我的中年,是一首乡愁的诗。我已不在被称为“故乡”的原初地,绚放年华。在银芒铺展、霜霰充沛的城墙下,我是临风抚琴的一名异乡客。一曲江水千隔,一段夕阳山外山,唱尽了我命途中的离愁。离愁,只因我不能把最缒绻的思情,贴在故乡温热的面颊上!在异乡,秋天圆形的明月,依旧在檐头上流转如银箔,亘古不变,但月色却非金瓯残缺时代的凄凉了,而是花雨般的秀色宜人,伴有润滑的光泽,处子的沁冽,仿佛是盈天的礼炮、欢呼、荣耀、冠冕和玉簪,向我凯奏和平之歌。我再也不用如守边的古将士,在月下以红巾翠袖搵英雄泪。但那个“愁”字,命中注定是“秋”与“心”的组合,是“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我只有将那些秋月下之“愁”,摭拾起来,感觉它超越于物像之外的湛蓝、深邃、浩渺、高远与明彻。在这种丰美的意境中,打开微信,将祝福,送给远方的亲人,特别是高堂上的白发老母;又将故乡,置于心弦之上,叮当敲响,一如帕尓曼的小提琴独奏——那种与故乡的神交,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聚首吗?或许,在和平的国土里,每一寸诞生乡愁的地方,都会有另一种形式的聚首奏响,虽然,依旧是江水千隔,但彼此的心,是融合在一起的。融合,这是乡愁消解的途径!
人生如朝露,我们没有理由不珍惜和平年代中的每一轮圆月,每一轮圆月下乡愁奏起时,心灵与亲人、与故乡的那种神交,那种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