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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邝露:不羁人的倚天绝响
作者:孔令建| 字数:12270| 更新时间:2021年06月18日

“我注定与寂寞相伴,只想用琴弦弹尽我一生的不羁”,邝露站在三百年前的历史烟雾里,弓着身,抱着琴,指抹轻弦,自言自语道。那专注的面容里,别有无奈一万重。琴还是那把老琴,唐武德二年(619年)宫庭御制的“绿绮台”,仲尼式,髹黑漆,通体牛毛纹,与春雷、秋波、天响并称为岭南四大名琴。邝露曾自诩为“不羁人”,轻易不肯沾染凡物,那把“绿绮台”老琴,据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曾是明武宗朱厚照的私爱。朱厚照殁后,时光淘掉了许多庸俗的官宦,只为邝露开设一场邂逅的盛晏。那“绿绮台”与后主四目相触的那一刻,露野上偷窥的明月不再是明月,而是套着儒生衣冠、戴平顶方巾的醉汉。但醉汉也并非一尾的无奈千斤,也有郁勃的不平之气。奇的是,在国破面前,那咽声断弦处,醉汉忽忽地拨出五尺男躯,斫掉昔日的万种风流,千般放荡,昂昂然抱着“绿绮台”,毁家纾难去了!

无论今天我的想象力多么奇崛,也难猜度一个饱受生活摧磨的书生,竟会用两副面孔入世:一副是魏晋士人的洒脱性情,一副是燕赵大地的慷慨侠风;一副是天涯浪子的放纵无度,一副是英雄仕子的铁心铜胆!这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揉合成一个洒脱的俊男,穿明装、戴东坡笠、趿芒鞋、宽袍广袖的俊男,那份酷,那份炫,那份鲜,竟是出奇的和悦一统,这就令我这个三百年后的史海拾荒者,感到格外的稀罕了!

我曾看过一幅以小偷与警察、乞丐与富豪、小人与君子拼成的漫画,漫画里的那种丌突与滑稽,矮小与高标,常令观睹者忍俊不禁。可邝露也许是天下第一奇人,他用四十七年濡墨挥毫的“人生漫画”,愣是把小偷与警察、乞丐与富豪、小人与君子,调和得很中庸正统,甚而还飘出一股浪漫与浩气来,这就令人对邝露这个千古儒生,搬出种种谜团般的好奇来了!

我总是不肯相溶于浇漓的世道,而对邝露这个儒生另眼相看。我是个史海的拾荒者,我的目光喜欢穿越世俗的迷雾,触及那些被历史遗忘的英豪。他们在世时酒酣以往,击节悲吟,死后也未置庙堂之高,只以低调的姿态,处江湖之远,挤在林林总总的瀚墨里,看不到与墓志铭等同的赞叹与褒颂,反而在看似奖赏的眸睫里,挟杂着许多不易被常人察觉的谑笑与轻浮。那种心态似在游园里看猴子演戏。尽管在邝露的家乡大沥、南海、佛山乃至岭南大地,多有击筑高歌之词,更有崇尚者,摘他生平逸事,编成粤剧《青青公主》、《天上玉麒麟》,京剧《相思寨》等予以演绎流传,但是,以邝露之怪异,之洒脱,之风流,之诗才,之慷慨,之浩气,之刚勇,之高峻,当如大海纶音,高天裂阳,穿越梅岭古道,横跨长江黄河,流经燕赵大地,浸染华夏社稷,而成为一介家户喻晓的风骚人物!可怜邝露徒执“绿绮台”而弹绝响,引热血而荐轩辕,一腔忠勇无畏,捐躯赴死,还不如一个出入秦楼楚馆、纵酒狎妓的唐伯虎们倾靡四座,这不得令我对现世的价值认知体系,发生了深度的质疑。功利、错位、虚高的社会评判标准,原来一直笼罩着我们这个华夏古国,令许多小人揠苗夺魁,铸入青史;却教一些热血壮士,位沉下僚,长歌当哭!

邝露就是这样一位掩在浩浩书海中,不轻易被人撩起的豪杰之士。摭拾无奈而勃郁的邝露,阅读邝露,照一照我们內心的丑陋,其启蒙意义,也许比一场酣淋,更具精神震荡!

邝露是佛山市南海区大沥镇人。大沥这一块弹丸沃土,孳蕃着无数奇光异彩,它是珠江岸边的一抹浓黑云岫,常被写入故事中,传说中,诗人的吟咏中,歌曲的唱和中,博客的贴子中,微信的聊斋中。如燕赵多慷慨悲歌之侠,齐鲁多运筹帷幄之相,晋楚多骁勇好战之将,苏杭多秋波荡回之女,岭南福地大沥,好出豪杰之士。创制中国第一部照相机的邹伯奇,“天下无比”的宫庭派画家林良,品德俭朴、胸怀大志的南宋名相叶颙,家鱼人工繁殖之父钟麟,为民族解放事业奋斗一生的冯乃超,等等,这些腹笥丰盈的骥子高贤,如长风过耳、惊涛扑面一般,给华夏这块峨峨岌岌的母地,凭舔了许多的亮色与豪叹。

邝露是这些英雄豪杰之中最具奇传色彩的风流人物,人称“南海奇人”。他乘甘露而化生,神降于矗有庭槐的书香之家,故应景取名为“邝露”;又因日夕耕读于“海雪堂”,故号“海雪”。幼时力学苦吟,废寝忘食,诗兴大发之时,“抵触庭槐”而未觉,“倾坠坑堑”乃诵念不缀。故工于诗词,精于骈文,与黎遂球、陈邦彦并称为诗坛“岭南前三大家”。他才高八斗,款款有焰古腾金之象,有时人曾称:“吾粤诗人,曲江之后,当推海雪”,曲江即张九龄;更有诗坛宿将直指邝露为“吾粤之灵均”,灵均即为屈原;清代王士禛《渔洋诗话》誉邝露为“粤东诗派”之“开其先路者”;汪端在《明三十家诗选》谓邝露诗词“清旷超妙,如月冷江空,孤鹤夜警”。众星捧月,绝非虚妄。可见邝露在诗坛声誉之高,堪称摩天触月,其稀世之迹,岭南鲜有。此外,邝露还通晓兵法、骑马、击剑、射箭,精于鉴赏,乐于收藏,兼擅篆、隶、行、草、楷各体书法,特别是草书,师法王羲之而自成一格,字迹劲秀,任情恣肆,又矩度精严,能放能收,深得书法之要津。因多才多艺,常被人称誉为“稀世大才子、大诗人”,“旷世未易之才”。

本来,这样一位炙手可热的英才,该是前程锦绣,扶摇直上,而位居高堂、名摄魏阙的。如果不是随大流冲着钱权去当官,中国必多出一位造福一方的热血好汉。但是,古国多有不幸,邝露因为少不更事,过早地暴露了锋芒,遇上了昏聩的小人而非识马的伯乐,结果稚鹰折趐,毁了一生!

邝露15岁那年,去南海应试诸生,督学以恭、宽、信、敏、惠五道标题为卷,考核学生作八股文水平。邝露精于书法,自然负才不羁,不仅把文章写得龙飞凤舞,而且还分别以真、行、草、篆、隶五种书体答卷。在这次赴考中,邝露理所当然地,既摆足了腹中伟傲不俗的文才,又展露了腕间酣畅自得的书法才华,自以为一鹤冲天,高夺头魁,正治沾自喜间。可惜他的一腔不羁才情,遇上了一个盛不得夜尿的“漏壶”。“漏壶”认为,邝露颟顸出格,“有违祖制”,此等妄人,不堪大用,遂怒降“五等”,“黜之”,即把邝露一脚踢出了局。被体制踢出局的邝露,据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偏偏还不知悔意,怒拂衣袖,“大笑弃去”,如此不尊不敬的狂徒,真是连一堆狗屎都不如!你邝露如果向人家督学陪个礼认个错儿,保证以后循规蹈矩地编八股,或许不会给体制留下揭疮疤的“案底”,以后参加乡试,就不会名落孙山。可也许邝露的人生经验太少,也许他脑热地认为:“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自持艺高胆大,终有英雄用武之地,所以胆敢在老古懂督学面前摆谱儿!他不知道自古科场考试,皆是浑水摸鱼,摸着谁就是谁,看谁顺眼就是谁得风骚。俗话有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督学喜欢踹谁,谁还真象武状元一样,拿个斧子跟对方较个高低?这跟现时的一些文学评奖,同是一碟浑菜,一些私德卑劣的评委,钱权交易,看大庙窥高山,扶同党伐异己,哪有什么公平心、责任心可言!加上这样的科场丑闻,自古不胜枚举,那个屡试不中、最后在试卷上大发牢骚“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白衣卿相柳三变,也就是将宋词来个彻底翻新的词人柳永,才华接天入海,不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牢骚,被宋仁宗朱笔一挥,就把他的大名勾掉了吗?更何况你邝露在众目睽睽下拂袖大笑而去!狂生!简直就是狂生!体制內就是要不得这样的狂生充当公务员!

可怜邝露,年华灼灼,又才星喷迸,从此沦落江湖,走上了一条汲清风、餐明月的浪荡之路。“百年落落生涯尽,万里遥遥行役苦”。十年寒窗,只期一朝鱼跃龙门,报效国家,服务人民,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也。中国的儒生,自古学而优则仕,现在,唯一的一条“入儒”通道堵塞了,邝露纵使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时济民之怀,要想在体制內伸展一番拳脚,也只能徒唤奈何空悲叹了!

一个昏聩的督学,不加思索地将一个饱浸诗书的大才子扳出局外,这是专制社会无数悲哀中的又一次悲哀重演。从此中国多了一个天涯浪子,少了一个为民造福的公仆。而朱明帝国,则缺了一根擎粱的碑柱,一份坚牢,多了一条腐杇的檩木,一份凶险。难怪朱明帝国的大堤,离崩溃不远了!

被体制踢出局的邝露,找不到好果子吃,难免会发发牢骚,骂骂世道,尿尿贪官,责责小人。随着年纪的增大,以及数次科考的榜上无名,他开始有怀才不遇的失落感,焦灼感,紧逼感。

如果说第一次科考是少不更事的邝露有意识的自我炒作,希望遇上伯乐登科入堂,以济平生之志,那么,此后的时光之手,慢慢地将他塑造成一个愤青的狂佯放诞,则是邝露在无奈的现实面前,自然流露出来的一种个性张扬。贫困潦倒的生活,养成了他豪放不拘的性格。他虽然闭口不谈钱,但却又常为钱所困,不时靠典押旧物来度过难关。日子过得愈是捉襟见肘,他愈是诙谐不惭,汪洋恣肆。有时宏谈阔论,一座为之倾倒;有时学晋宁人张翥,谐谑吐语,令人失笑;有时摆陶潜风度,隐谷纵诗,蔼然如春风坐怀。当然即使是最狂放无度之际,也不忘操琴度曲,手不去琴,琴不离手。常是夤夜抱“绿绮台”习孔子吟邵乐,三月不知肉滋味;晨夕仿伯牙奏高山流水、知音难遇,把旋律抹得苍凉妙曼,刚健沙哑,如松风泣月,百凤凄啼;《胡笳十八拍》《阳关三叠》《汉宫秋月》《广陵散》《醉渔唱晚》《平沙落雁》《阳春白雪》《渔樵问答》,这些耳熟能详的古曲,从邝露指尖的舞蹈中缓缓淌出,唱尽了人生的无常,命途的凝重,也宣释了他内心超凡脱俗的独立人格。

体制的有意疏离,失语的焦虑无告,对于一个胸有四海的儒生来说,打击是致命的。在生命历程的困惑中,邝露找不到更有效的自我救赎方式,但又逼切地渴望与时势“共生于天地之间”,因此不得不以反常的语态来强行表达自己的存在。这种反常的语态在魏晋时期的士人中,曾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比如将君子比作虫虱、在妇人旁沉沉大睡的阮籍,“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嵇康,把陋室当裤子、指责别人钻入自己裤裆的酒鬼刘伶等等,这些懒散、自由、狂放、旷达的师爷,鄙视传统的规范,排斥与反抗肮脏的现实,言论放荡,非毁典谟,颠覆名教,自然成了邝露师法的偶像。谢灵云、李白、白居易、杜牧等一帮诗酒俦侣、游戏人生的开山鼻祖,也成了邝露学习的佳模。在与寂寞、贫穷的对抗中,邝露开始公然蔑视礼法,毀弃伦常,“常敝衣趿履,行歌市上,旁若无人”;“放诞纵酒,或散发徜徉于市中,傲然不屑”。他手执“绿绮台”,征歌逐色,浅斟低唱,狼籍醉态,风姿卓卓,岩岩如孤松之独立。

对邝露这种轻狂乖张的行举,后世人多发出击节赏叹之声,认为他是专制土壤下崛起的自由人格,更有人给他套上“理想人格”的高帽,但我面对邝露手抱“绿绮台”,一边以红巾翠袖,搵英雄热泪,一边高吟“蟋蟀悲吟烈前阶,高天愈高思徘徊,引觞惨礉不能裁”,却常有轻泪欲弹,衣衫寒彻,无法凝驻心神,以看似击赏中实则挟杂着谑笑与轻浮的心态,蹲在游园外,看猴子演戏。或者后人所有的无限上纲上线,都是愿自于尊崇,为邝露的放浪找到一个合理的归指。但是,以许纪霖先生的概括:知识分子(过去是儒生)是指那些以独立的身份,借助一种精神力量,对社会表现出强烈的公共关怀,体现出一种公共良知,有社会参与意识的一群文化人。高尔基也给知识分子下过定义,认为知识分子是每一分钟都准备挺身而出,并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捍卫真理的人。如此看来,邝露的自我放浪,包括他的祖师爷阮籍、嵇康、李白们,已经深深逸出了“儒道”——也就是古人说的“出世”,在向着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舞台冲锋陷阵,见不到公共良知与社会参与意识,见不到挺身而出,更见不到真理和生命的升华。这样的结果只能是摧残社会资源,践踏高贵智慧,把中国最出色的人才,消磨在无尽的放纵之中。可叹的是,就在他们自我标榜、自我张扬的旗帜下,伟岸与高大,繁荣与富强,正从中国消消地溜走。

古人云:“得意时尊儒入世,失意时崇道出世”。固然,“尊儒入世”的通道堵塞,或者为不羁人所不屑,也可以放彽姿态去“崇道出世”。但是自古士人仅仅把“入儒”与“出儒”看作生命的两极,并钉死在此泥淖中不能自拨。他们把“出儒”的道路仅仅界定在虚高的时尚与潮流——纵酒放浪,狎山戏水,征歌逐色。正如白居易诗中所言:“退身江湖应无用,忧国朝庭自有贤。且向钱塘湖上去,冷吟闲醉二三年”,这样消极的八股诗林林总总,不胜枚举。而“崇道出世”、象张謇那样“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亊,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反而成了一个稀冷的门客。科学、农业、商业、医学、发明、创造等等,为什么不可以令他们放下高贵,趋向实用,而成为救赎心灵的方式?中国多几个李时珍、祖冲之、张衡、蔡伦、张謇,而少几个放浪式的迂腐诗人,也许民众更能沾到鸿福,中国更能与欧洲接轨。试想一下,假如今天我们发现中国一流的精英,都不务正业,整天只顾游山玩水,只顾作诗“立言”,放荡无羁,不知中国是否还有“两弹一星”出现?是否还有高产水稻、美味鲜鱼普罗大众?而面对邝露与他们的祖师爷如此不堪,偏偏还有人信口雌黄,轻言“理想人格”!

崇祯七年(1634年)正月十五这一天,天空异常晴朗,太阳明晃晃象金斗。紫燕掠过楼头,撒下一地喃呢;柳絮飞落槛格,敷一方清辉。邝露与几位好友,刚刚在大沥一间茶坊,喝完几壶烧酒,意兴高扬,便相约骑马到五仙观游荡。也许合该邝露倒霉,这一天恰逢南海县令黄熙出巡,半路上与醉态醺醺的邝露狭路相遇。邝露如嵇康一样,“非汤武而薄周孔”,你七品芝麻官算哪碟菜,便相持不让,照旧蹄声得得,晃荡直前。县太爷的随从扑上来大声呵斥,邝露也置若罔闻。轿上的黄熙大怒,下令将邝露拘留起来,并夺走他的坐骑。邝露毫无惧色,还念念赋诗讥讽:“骑驴误撞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吟罢,旁若无人,继续策马向前。后面的几位好友,不禁失声大笑,也跟着一拥而前。吓得县太爷黄熙冷汗直冒,赶紧下令将轿子躲到一边。黄熙官威大损,颜面尽失,回去后越想越窝气。第二天,他贴出告示,要对狂妄小子邝露以妨害公务罪提捕下狱,并下令学吏削去邝露的文籍。

邝露在家乡大沥呆不下去了,他只得远避他乡,象明代许多圣贤士子一样,作起了“无家之游”。但是,一个饱读诗书、才识丰赡的儒生,要是隐名没姓、象陶渊明一样老死林泉,那对尘心未眠、禅化不透的邝露来说,是一种与草木同腐的不屑行举!既然不能够象“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反”,

那么出路在何方?

明朝社会的蛮烟瘴雨,给邝露提供了一条纵情山水、赋诗放言的美丽迷途。政局的动荡,朱明皇朝的暴虐,高堂之上的倾轧纷争,使许多志士仁人,精神横遭打压、钳制,他们希图从秃丧与困顿的人生中解脱出来,不惜躁砺险峻,纷纷树起反传统、重个性、尚人欲的旗帜,“弃家出游”,度向纵情逞才的轻狂之谷。远的如颜均、何心隐率性狂悖于自然,近的有何维柏、湛若水、方献夫、霍韬放逸游戏于西樵山,他们从魏阙之烨沦落到山野之朴,屐履所至,无不扮演着一个睥睨当世、张皇其学、把一己之学识,变成奔竞名声的炫耀与哗众取宠的殉道者角色。

邝露毫无疑义也充当了这样的殉道者角色。人生有三不杇:立德、立功、立言。前两者时人将其框定在体制内,邝露已经无能为力,那么,立言对于一个“直欲与一世贤圣共生于天地之间”的失落仕子来说,逼在眉睫。于是邝露毫不犹豫地向它荡去。

邝露穿着宽袍广袖的儒生衣冠,头戴平顶方巾,脚趿芒鞋,肩挎“绿绮台”,行囊里装着数卷残书,意气风发地出发了。如果说科考呈才是邝露人生滑出“儒道”的开端,那么灯市冲撞县官则是邝露彻底疏离“儒道”的高潮,从此他将用自己更加肆意的方式,散怀山水,寄兴林泉,感悟旅途乐趣,以此来摆脱功名束缚,消释内心对浇漓世道的愤怒与对抗。

邝露悄然来到了与广东相邻的省份广西。浔江两岸,桂江诸奇,左右江畔,壮村瑶寨,无不留下他浪迹的足音。“溪声入僧梦,月色晖粉墙。阅景无旦夕,凭栏有古今。留我酒一樽,前山看春雨。”在纵酒与春雨的喃呢中,家有妻室的邝露,还与当地“亸袖垂髫,风流秀曼”的瑶民女土司“云亸娘”,共同酿造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传奇,这段“怀尽了山盟海誓,变尽了云朝雨暮,莫把有情风月,着这无情耽误”的婚外情,令无数猎艳猎奇的后人,将其编成各种剧目,畅演不息,以此错位地张扬邝露的“理想人格”。自古英雄加美人,似乎天经地义。所以李白、白居易、元稹、李商隐、枊永等狎妓嫖娼,携红抱绿,雾鬓风鬟,才成了一道津津有味的荤莱,供后人吃得理所当然,不时还有多人点头赞许。而国破民穷,专制绵延数千年,似乎只有皇帝自己的事了。

在云朝雨暮中,邝露自然不忘他们祖师爷留下的那一套技俩:作诗立言。

他将广西少数民族地区的民族风情、山川地貌、古迹名胜、珍禽异兽、趣事轶闻,作成《赤雅》一书。稀世大才子的泪汗挥毫,自是煌煌赫赫,不同凡响,《赤雅》被誉为明代的《山海经》,可与《西京杂记》媲美,邝露从此文留青史,立言功成。但是,一些事物本身具有两面性,甚至是一把双刃剑,当我们捧读过时的《赤雅》之时,回忆起朱明帝国一流的人才将自己的大好青春,浪费在八股文式的考察记述中,而对民不聊生、流离失所置若罔闻,不知作何感想?如果设身处地,以一己之肉身,变作明朝的行乞儿,夏日常抱饥,寒夜无被眠,又是否想对这些象邝露一样本该生民立命、却不务正业、跑去附庸风雅的知识分子,扇一记瓢泼的耳光?

在广西羁留期间,邝露还游洞庭,涉九江,东至会稽、金陵,北上京华、幽燕,历时数载。他沿途赋诗,声名远播吴、楚、燕、赵,被誉为“邝鹦鹉”。

我对“邝鹦鹉”诸多后世赞誉的诗文,只是作简单的浏览。包括邝露的祖师爷李白、白居易、元稹、李商隐、枊永等人的佳作,也只诵读千古传唱的那一小部分,其余大多躺在书架上给时光做点缀。我相信大多数的国人如我一样,为饭碗紧,为房子拼,为小康梦,而对他们不大感兴趣(除非吃饱饭的专业研究者)。但是,却有许多虚妄迂阔之人,喜欢将这些给后人猎艳多于精神、摆设多于实用的游玩师爷捧若神明,吹擂不息。有人甚至将柳永与妓女鬼混时撕破的内裤也写诗歌颂叹一番,对此我有诸多欲语凝噎之痛。我希望从这些狂饮浪醉、秦楼楚馆、征歌逐色的历史所谓“伟人”身上,这些重自我而轻社会却又与西方知识分子无法比肩的先贤身上,发现一些祟高的意义,勇猛精进的精神姿态,但是,在所有与他们的对峙中,我感受不到他们思想的力量,见不到苏格拉底所倡导的人的理性精神、社会责任、角色意识。“美德即知识”,而美德何在?美德不在,知识又何在?在反传统、重个性、尚人欲的幌子下,是肉欲的泛滥,贪婪的标升,腐败的常化,没有英雄主义,没有爱国主义,没有集体主义等等理想的精神元素。只有喧嚣疏狂的天使活跃于人生舞台,只有“狂蜂浪蝶”的艺术才华在熠熠生辉。喧嚣疏狂夺走了理想人格,艺术生命挤兑了历史空间,而启蒙思想、哲学、经济、商业、科学等反而成了历史的附庸,这实在令人扼腕嗟叹,嗟叹之余我也悟出了国人心态的复杂。

1644年,一个天崩地裂的时代袭向神州古国,延祚近三百年的大明帝国,终于在李自成的铁蹄下陆沉,大清皇朝飙飞电举,趁机横扫中原大地!但见貔貅百万,戈戟交辉,云旗委蛇,山河失色,日月无光!兵痞所到之处,人头滚滚,流血成河,伏尸千里。

面对甲申国变,异族屠戮,那些从小喝着儒家思想长大的读书人,必须在忠孝节义的历史祭坛面前,作出庄严的选择。苟且偷生还是舍身取义?明哲保身还是捐躯赴难?一块人生的试金石,将无情地摆在他们的面前。大凡中华民族遭逢生死大变,这块试金石必会从历史时空裂帛而出,熠熠照亮每一个国人的胸口。辛亥革命、抗日战争,当历史再次浮现出比明清易代更为激荡的变局,这块试金石所承担的文化义务,同样会迅速融入士子们的血液,问诘他们的良知,窥探他们生命深处的自觉追求。崇高与渺少,伟岸与卑鄙,殉道与枉法,在此刻就象葱拌豆腐,有着再清白不过的视觉效果了。

令我万般意想不到的是,正在山水间“为赋新词强说愁”,与沉浸在“云亸娘”温柔梦乡中的大沥公子哥儿邝露,此刻好象突然间被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俯仰天地,举目神州,遥望古今,那种风虎云龙的剑气、浩气,似乎一下子在胸臆间荡漾了起来!清兵屠城的血流,“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狂砍滥杀,象飞石一样砸疼了他的神经。他抚摸着胸口,忽然觉得以前所有的湖海漂泊与放纵高吟,都象小偷一样充满了卑劣!“退身江湖应无用,忧国朝庭自有贤”,正是这种置身事外的苟且,加速了大明帝国的毁灭,天下苍生的痛苦。同胞们纷纷倒下的躯体,象尖锥一样插入他的肌肉,令他感到无比的疼痛难抑,感到深深的自责!

邝露几乎在一夜间,就毫不犹豫地决定与过去的岁月决裂,矢志加入抗清的队列。“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他辞别了温柔善良的“云亸娘”(一说他回家乡大沥后才加入抗清队伍,这里按〈〈明末邝露苗彊的故事〉〉的说法),提剑上马,背挎绿绮台,心怀复国大计,只身远赴南京,向朱由崧组成的临时政府,推荐自己日夜思谋的退敌之策。可惜刚抵九江时,就闻南京政府已经失守灭亡,邝露不禁“忧生叹世”,长吁一声之余,只好悲愤策马南归。

聆听着三百多年前邝露得得的马蹄声,与他归途上抱“绿绮台”弹唱的亡国悲曲,我感动于邝露的忠肝义胆,服叹于他的任侠慷慨。“我亦年华垂二九,头颅如许负英雄”!一个曾经被体制抛弃的公子哥儿,在家国危难时刻,却挺身而出,蹈险履危,将自己的儒服长袍转换成战士的铠甲,头戴铁兜鍪,手执退敌长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渇饮匈奴血”,那无论他从前的人格是如何的不堪,单是此刻的振臂一呼,就已筑就了一座灵魂升华、生命涅槃的巍峨丰碑。“有缺点的战士毕竟是战土,完美的苍蝇终究是苍蝇”。邝露从激情“出儒”到浩气“入儒”,用命旅中突然觉醒的文化人格,诠释了生命的伟岸与高标!

清顺治三年(1646年),广州沦陷于清兵的铁骑之下。在暗无天日的屠城中,百姓纷纷投水、蹈火、自刎、自缢,男女老少,“咸以先死为荣、无一顺从者”。

本来,策马南归之后的邝露,有一千个理由可以苟且偷生,他可以返回广西,与“云亸娘”再续鸳鸯旧梦,散播云被苟合之欢;也可以隐姓埋名,学陶渊明游戏躬耕于南山荒郊;还可以做个顺民奴才,苟活性命于乱;若想荣华富贵,更可以学承洪畴、范承恩等,做个杀戮同胞的叛徒。但他什么也不肯干,只毅然返回大沥,奔赴广州,加入以陈子壮为首的守护家园、保卫人民的抗清斗争,还动员其长子邝鸿,一起合力杀贼,可谓毀家纾难,气贯长虹。在广州城陷之际的浴血奋战中,其子邝鸿率领义军一千余人,与清兵厮杀数日,声尽力竭,最后壮烈殉国于东郊沙场。

邝露望着儿子倒下去的五尺热躯,呕血数口,伤恸倒地。他含着满襟热泪,奋力挣扎起来,杀出重围,退至南海九江、高明、肇庆一带,继续誓死与清军戮战。

清顺治五年(1648年),邝露接受永历皇朝的嘉封,任中书舍人,奉命镇守广州。此时广州城已因为广东提督李成栋的倒戈归顺,又成了南明最后的一块喘息地。

邝露将妻儿送回家乡大沥,只身留在广州,与将士日夜坚守孤城。“山河破碎风抛絮,身世飘搖雨打萍”!此时的邝露,早已生出以死殉国的决心。他尽管已深深流露出没世飘萍蓬梗之感,但自从成了一名抗清战士,却一直胆魄磅礴,志坚如铁,虽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想,世界上只有最坚强伟岸的人,才能达到如此崇高的境界。以儒家文明为主流的中华文化,正是有无数如此崇高的境界,张显着其存在的合理性。

是年十一月,由于西门主将范承恩通敌,广州城再次陷入敌手。进城的清兵烧杀掳掠,惨无人道,城中一片混乱。邝露见大势已去,遂彻底放弃抵抗,从容地踅回自己的居所四牌楼,将平生所珍爱之物:图书奇器等环列左右,又取来柴薪盈堆室內,遂身披幅巾,抱起“绿绮台”,端然坐于厅上,奏起了《听颖师弹琴》: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琴声似金钲羯鼓,横笛洞箫,浓浓黑黑,铺天盖地,舒缓时如流泉汤汤,急越时如飞瀑横泻,清脆时如珠落玉盘,低回时如紫燕呢喃……

这真是一种风流喷迸的琴声,一种倚天的绝响,坠地可凝作金石,临空则化作日月,珠江有它而奔流,泰山因它而高耸,北斗缠它而长耀!倚天的琴声自明末的空际响起,负载着一种伟大的精神气象,一柄触天的脊梁骨柱,昂昂然穿越时空,踏入大清、民国、共和国的无穷岁月,凛凛然飘入我们的身畔,砸痛了眼前繁华世界的滚滚红尘,殷殷车声。

突然有清兵破门而入,琴声霎时止息,早有防备的邝露,从容地将身旁的柴薪点着,一瞬间,熊熊的烈火托起了他自焚的豪笑,他的伟大,也托起了中华民族面对异族入侵时不屈不杇的精神丰碑。

邝露殉国了!邝露殉国时仅仅四十七岁。四十七岁不大也不小,如果贪生,还可以有捧回许多欢情,许多享受。但邝露决绝地选择了另一条不归路,其壮烈的一生,一定会戳痛许多人的脸盘。

首先,他会戳痛叛将洪承畴、范承恩的脸盘;戳痛被乾隆骂作“两姓事君王”的钱谦益的脸盘;戳痛邝露祖师爷李白、白居易、元稹、李商隐、枊永等人的脸盘……

其次,他还会戳痛以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中华文明的一些暗角:那些明哲保身、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蝇营狗苟、见神拜神、惘顾公理、颠倒黑白等人的脸盘。这种以自私、苟且、软骨、奴才、投降等哲学,演变而出的“有奶便是娘”的生存态度,可以说渗透了我们的生活日常。这些脸盘与邝露义无反顾殉国的脸盘并排在一起,那是铁石与秽粪论坚,猛虎与巴狗谈勇,巨人与侏儒比肩!“千年沧海上,精卫是吾魂!”邝露用意志坚定、不屈不挠的伟大精神,用决意一死的自焚火光,照出了“有奶便是娘”这些腐儒无比丑陋的面目!

有人说,大明皇朝专制腐败,摇摇欲坠,邝露完全没有必要去为它捐躯赴死,他的死就象蚂蚁一样毫无价值可言,妄图以此来解构邝露殉国的意义。但是,我想警告那些喜欢钻牛角空子的读书人,邝露一旦被解构,历史的硬盘便再也保存不下任何忠孝节义,任何崇高,那样,所有的民族都将无法立足。明代需要忠臣,清朝也需要忠臣,任何时代都需要忠臣。以此论之,殉国之道便变成了一种文化使命,殉国便是殉文化。文化的归指最终是芸芸众生,君皇的成份似乎也包含在里面,但只是其中的一个微粒。既然是殉文化,那么邝露的殉国便超越了时空,超越了民族和国界,变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忠诚无二。所以叛将洪承畴尽管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乾隆依旧将他列为贰臣,写入《贰臣传》中,永世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用“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立下遗书跳湖而死的王国维,其“忠悫”则永远为世人所称道,并时刻拷问着“识时务者”的灵魂。

是的,邝露殉国了!邝露殉国后一直默默无闻,很小被人提及。反而从前他的放浪与出轨的婚外情,则累被猎艳猎奇的文人扩大化,被赋予了各种“风流名士”的头衔,广而传之,而邝露殉国的崇高意义,则渐渐被淡化、疏离。这常令我感闷郁,愤愤不平。“风流名士”之名喧宾夺主,“热血壮士”之名位沉下僚,这样的世道人心,只能令无数英雄长歌当哭,从此横看天际,再无执杖伟男,只有浮躁的小人在狂啸,这样的结局,是可悲耶还是不可悲耶?

我在触摸邝露的过程中,总被他那燕赵之士的慷慨任侠长久地感动着。是啊,你说一个被体制抛弃、又经常写诗臧否时政、用出格行举冲撞政府雇用的人民公仆的愤青,怎么可能在国破的时候,毅然放弃儿女私情,抛下家眷,长臂一振,就执杖上阵,而且一直视死如归,冲在风烟的最前线,既牺牲了自己的儿子,最后为了不作叛徒,又以火自焚折损了自己,这样的千古忠臣,怎能不令我曲膝长跪,膜拜交加!有多少吃着皇粮、领着薪俸、挖政府墙角、却又在公众场合对政府大献赞诗的人民公仆,到最后都作了叛徒,都举手苟活了下来,都没去与清兵浴血奋战,你一个长期用放浪方式与政府唱反调、没沾半点政府风光的界外人士,却在政府最危难的时刻,铁肩担道义,为政府分忧,邝露啊邝露,你是一个怎样不可理喻的奇人啊!你又有一副怎样宏阔的胸怀啊!所以我每一次阅读你,你都给我深深的启迪、感染、以及灵魂的升华。为此我也原谅了你从前所有的放浪,所有的出轨与“出儒”。你质本勇士、儒士,曾心怀苍生,胸吞故国,希望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只是因为被一些蕞尔小人所排斥,才变成了一个无奈的愤青,失去了所有的抱负、作为、与平天下济苍生的希望,邝露,此刻,请接受我这个大沥新市民深深的一拜!

最令我痛楚的是,你曾以热血荐轩辕,可你却如此寂寞,滚滚红尘已忘记了你抛出的头颅和洒下的热血!在今天这个和平的年代,多少人沿着你相反的方向过着蝇营狗苟的生活。他们视不见你的崇高,将你排除在正史的碑林之外,让你变成了一株籍籍无名的兰芷。除了偶尔还有研诗学者记得你的诗集《赤雅》外,除了你的家乡大沥、南海、佛山的一些文化人士,知道你过去曾是名震岭南的稀世大才子外,你已经完全被大多数人所忘记,谁还知道有个抱“绿绮台”弹绝响的战士,曾为南明的天空唱过一曲深情的历史挽歌?而与之相反的是,一些人格鄙劣的小人,总是不断地有人给他们唱赞歌,让他们的身影飘荡在历史的每一个角落,比如那个总渴望权柄,却又自相矛盾大叫“天子呼来不上船”,而一旦被皇帝叫去写点东西,就忘乎所以让杨国忠磨墨、让高力士脱靴的李白,一生不过纵酒放浪,游戏人生,却远远地跳出了艺术的领域,钻入了庄严肃穆的汗青大厅,实在令人感到闷郁。又比如周作人……这些跳粱小丑,多被人忽略了理想人格,忽略了崇高,以艺术的障眼法,遮蔽生命,喧宾夺主地撑起了历史的天空。一个民族,如果过份地让一些跳粱小丑去支擎历史的天空,那么这个民族必然会远离吴钩,分蘖出汉奸哲学、“有奶便是娘”哲学、小人哲学等等的腐臭秽物!掀开抗日战争时期的历史,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一些维持会、新民会、皇协军、翻译官之类的“二鬼子”,有那么多类似汪精卫、溥仪、王揖唐、周佛海等汉奸出现在视野中,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个民族忽略了崇高的悲剧么?

邝露,你本是壮士,却被人错误地定位为名士,并以不羁人的身份出现在后人的视野中,与魏晋名士嵇康相提并论。但你显然没有嵇康的名头大。人们一提到《广陵散》绝响,必然绕不开嵇康。尽管在我看来,嵇康不过是有点傲气、骨气而已,而且他的死完全是因为他的这种老扛头性格造成,离崇高差着十万八千里,与你忠贞不渝的死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后人宁肯拜嵇康这个名士,也不肯拜你这个壮士,宁可听嵇康的《广陵散》绝响,也不愿听你抱“绿绮台”自焚时弹拨的《听颖师弹琴》绝响,崇高让给了没有任何意义的傲气、骨气,如此浇漓的世道人心,还不命定了你的“寂寞身后名”吗?

但在我看来,邝露,你的崇高人格,将永远彪炳史册。嵇康,李白,周作人等,迟早会退出庄严肃穆的历史大厅,还原他们的艺术身份。你会渐渐地被扩大,终至宏伟,倚天,因为时间会掩没一切,唯一不能掩没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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