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哇哇乱叫,气哼哼就要冲上来,忽然听得喧哗之声回响,原是大批顺天府的人赶来,这人眼见得天光大亮,阴冷一笑,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们后会有期!”说着,身形一扭,竟然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背影消失,方才放下心来,对赤精儿施礼道:“多谢兄台仗义相助!”那赤精儿看我一眼,呵呵一笑,道:“瞧把你怕的,他那些功夫,算什么!你的本事也不小,他奈何不了你的!”我心一动,道:“兄台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可杀了我们不少人。”赤精儿似乎看透我的心思,摇摇头,道:“我是奉法王的命令,去给那个如风和尚送药,路过而已,瞧你打斗,便过来帮忙,至于他是谁,我哪里知道,不过,瞧着功夫,应该和少林有关。”我听他提如风大师,忙问:“如风大师身体怎么样?”赤精儿道:“好的很,经念得顺畅,得了,我也不待了,你们这些做官的,一会婆婆妈妈的,划不来的。”说着,亦是扬长而去。
我略松了一口气,瞧着蜂拥而至的顺天府人马,我心知,我遇到了大事。
我们简单和顺天府的人做了交接,夏雨春犹是昏迷不醒,地上躺着的其他人,八死三伤,都是被猫咬或掐伤的。我小时候看过猫抓老鼠,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它能杀人。我记得在东厂看到的夜猫,也想起帮江河追猫时候,看到的野猫,黑夜里,猫的眼睛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肃杀,让人不寒而栗。而适才的人猫之战,让我有了一种惶恐,那就是后怕。
朱化被猫抓了一把,万幸没有伤到身体。我问他是否害怕,他摇摇头,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对手都一样,那就是敌人!”
是呀,从我穿上这身衣服开始,我的人生之路,便多了许多敌人。也许以前是俯首听令,但昨夜,却是我主动出击。我以为没有抓到人,但找到财物,也算不屈此行,但没想到,顺天府会死了这么多人。他们奉令在外面警戒,遇到偷袭的时候,竟然一句话都没有。生命无常,我究竟做了什么?
顺天府的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纪录起来也是哆里哆嗦,我瞧着别扭,忍不住说道:“你们赶紧把夏指挥使送走,他还伤着呢。把死难的弟兄,收敛好。我这边有人,能提供详细笔录。”
那人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安排人送走夏雨春及伤者,我命谈升,从彩云轩里找出白布来,给那些死难者蒙上,等一会棺材来了,再装进去。
忙了好半天,事情才算有了眉目。此时已是辰时,顺天府听说自己衙门的人出了命案,府尹赶紧派来一个通事和几个仵作,便来验尸。我本来想离开,又想着夏雨春也是为了我查封彩云轩而来,这里的后事,我还是要管的。大街上挤满了人,都知道这里出了大事,顺天府的差役慌里慌张的,没心思拦阻看热闹的百姓,我瞧着乱,让韦氏兄弟领治安司的人过去,差役们方才醒悟过来,挥舞水火棍,叱呵老百姓靠后,算是控制住了局面。
哈代瞧着人越来越多,担心那二十个箱子,过来道:“二哥,我们得早些走,否则这里人越来越多,我们运出去这么多金银珠宝,路上也不安全呀!”我早已经想到这些,只是没有办法,点头道:“我也想着呢,可人多,不好出去,顺天府已经乱了套,靠不住他们。对了,可以找镇抚司呀!”
听我提镇抚司,哈代摇头道:“二哥,你忘了张公公的话了?这功劳可是你的,你找他们,他们非得抢过去不可!”我呵呵一笑,道:“哈代,你难道忘了,骆氏叔侄帮了我们不少忙,功劳当然有他们的。”“这个我知道,我没说骆大人,而是说那位钱大人,他可是不讲道理,属下的功劳,几乎都有他一份,过错却全是属下的。现在的镇抚司,离心离德。”
我如何不知?钱彩的为人,贪财好色,玩弄权术,以至于一向稳重的骆氏叔侄,心中都是忿忿不平。但人家是镇抚使,我们又能怎样?我不禁想起自己差一点就坐上了那个位置,不免感叹。
忽然听得有人高喝:“闪开,闪开,锦衣卫来此办案,闲人靠后!”继而听到“啪啪”响鞭声,外面围观的人,果然闪开一条通道来,二十几个校尉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是那司仲。
司仲的到来,我顿时明白他是来接收的,果然,我们见过礼之后,他拿出一纸文书,道:“张大人,奉镇抚使大人命令,查验彩云轩财物,帐物相符,即可押往北镇抚司。”
说着,便把文书给我,哈代一脸怒色,我则嘻嘻一笑,道:“这可是太好了,治安司的弟兄们看了一夜,可谓又困又乏,你们来的正好,接替我们。”说着,便命哈代把清单给司仲,哈代虽然不情愿,却也交了上去,一旁谈升见状,大声道:“这可是我们的辛苦,你们不能说拿走就拿走?”
“谈百户,休要胡说,司大人奉命来此,况且镇抚司上下都是自家兄弟,什么你的我的!”我瞧着谈升一副着急的样子,赶紧说道,司仲脸色依旧,只是笑笑道:“张大人说的是,这等功劳,怎么会平白无故给别人呢?谈百户,你是什么身份的人,我岂能不会知道?放心,我不过是奉命接差而已,你们有所不知,这差事本来该由骆金骆千户来做,可惜,可惜……”他一面说着,一面摇头。
我们俱是一惊,忙问道:“骆大人怎么了?”司仲四处看看,低声道:“昨夜,骆大人在家中被人暗算了,虽然没丢了性命,但也重伤在身。”
原来,骆金离开彩云轩已是酉时,便回家休息。骆金尚未娶妻,在京城也是租赁了一个小院落,和骆有方一起居住,骆氏叔侄都没有带家眷过来,只有一个老仆人。骆有方去诏狱当值,骆金便早早歇息。夜半时分,家中进人。老仆人觉轻,大声喊叫,却遭遇不测,而喊声惊醒骆金,双方打斗起来,对方人多,而且施了暗器,一金钱镖打在了骆金左琵琶骨,骆金拼命抵抗,恰在这时,西厂屠彰夜巡,经过这里,察觉有事,便来查看,那些人便跑了,骆金侥幸活了下来。
我们听了,想着昨晚夏雨春的人死伤殆尽,早晨又有人堵门挑战,而骆金又遭到刺杀,不免胆战心惊,却也猜到应该是白莲教的人,当下不由得脱口道:“一定是白莲教的人干的!”
“张兄,且莫轻易下此结论!”司仲听了,忽然笑笑对我道:“据我所知,白莲教、神刀门还有喇嘛教,可都是朝廷许可进京的,而且遵纪守法,听说,还有很深的背景,我们冒然不可轻下议论。”他说着,眼神怪怪地看着我,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
我不由得心里发毛,不是说这事发毛,而是司仲的目光,让我有些不寒而栗,他给我的反差太大,从当初进锦衣卫的客气,温文尔雅,甚至说自己父亲司伦的过错,到今天的自傲,连照顾他的廖建忠都不放在眼里,廖建忠和我说过,这个人心机深,擅于专营,这一点,强过司仲,但也很阴险,所以我们不能不防,我刻意回避了和他直接交往,但镇抚司就那么大地方,还是要经常打交道。
我心里想着,面上还是很客气笑道:“多谢司兄提醒,我只是猜测而已。”司仲仍是一笑,道:“张兄也不要客气,你深得廖指挥使真传,做事稳妥,想必也是十拿九稳,方才说这些话,只是京城水太深了,我们都是小蚂蚁一样的人物,遇事不要太较真了,小心隔墙有耳。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廖建忠在此,他也未必能翻动这滩水。我只是善意提醒,毕竟,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
好一个有缘分,分明在点我,他不会忘记杀父之仇。我算看透此人,暗想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去的,索性心一横,道:“司兄,我们都是奉命办差,大人们自有分寸,我们何必操那么多心。”
司仲上下看看我,道:“张兄,和我拿分寸是不是?我可没拿你当外人,这事指望不得别人,靠自己吧!”
我不解其意,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有人来报,说庆云侯家来人了,司仲一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有人会来闹事的,这样,张兄,你领着你的人从别处走吧,这里交给我,我来对付!”
我想既然钱彩安排司仲来此接管,我再强留于此,也是不好,便答应下来,让哈代、谈升领着治安司的人集结,从后门离开。
谈升几次想说话,但看我态度坚决,便没有再问。我们顺利出了彩云轩,拐了几条街,迎面却碰上镇抚司的旗牌官,说奉钱彩钧令,让我去镇抚司,钱彩找我有事,其余人等回治安司歇息。
我只得依令而行,独自骑马和旗牌官回镇抚司。一路上,心里十分的复杂,查封一个彩云轩,竟然惹出这么多人来插手,薛申说这里是白莲教的窝点,这事不假。而司仲不让我说是白莲教,而他必是奉了钱彩的命令,那么钱彩也是这个主张,这就乱了,抓了玉姑娘,钱彩高兴万分,查封彩云轩,会生气吗?昨天我想了半天,也没有禀告钱彩,要查封彩云轩,薛申也是说不用,我负责治安司,本身是有这个权力的。
好乱呀!我头都有些疼,眼见得进了内城,大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今天更是阳光明媚,我眯着眼睛,默默看着街市。忽然,迎面走来几匹马,为首一匹白马,端坐一位女子,虽然带着纱帽,却能看见眼睛,十分的明亮,而她也盯着我,只是身边的人走得太快,我们匆忙擦身而过,我想不起来是谁,却又觉得熟悉。
那女子身边的人,穿着锦衣卫的服饰,却是西厂的人,他们护送女子出去,让我隐约觉得,这个女子绝对不是一般人。
临近镇抚司大门,我才发现,那本《拾掇集》还在怀里,上面的人物,可有镇抚司许多人,包括我。我看着镇抚司熟悉的院落,不由得轻叹一声,嗨,物是人非,当初那么多熟悉的人,都走了。
进得镇抚司,迎面遇到骆有方,他满脸愁容,心知必是骆金的事情,忙上前询问,骆有方强做笑脸,说慕容钊亲自请来太医,去给骆金医治。他这是要外出办差,我吃了一惊,道:“这个时候,还让你出去?”骆有方做了一个手势,不让我再说,便领着人去了。
我想这钱彩太不通人情,骆金受伤,生命垂危,骆有方去照顾才对,却派了差事,天知道,他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
“好你个张英,查封彩云轩,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祸吗?”听涛阁内,未及我施礼,钱彩起身笑呵呵说道。
我一愣,猜想是有人责难了,只是钱彩并没有生气,心中纳闷,忙道:“属下办事不力,又给大人添麻烦了!”
“哈哈,哪里话,我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你查封彩云轩,可是大功一件。”钱彩说着,拍拍我的后背,让我坐下,他亦坐在我身边,
有人端上茶水,却是刘通,宁博阳却没有露面,我心中犯疑,钱彩道:”你查封彩云轩查得很好,这里真可谓藏污纳垢,多少商贾流连于此,坏了京城多少名声,你做了治安司的头,这件事做得太对了,我已经具笔禀章给石指挥使,恢复你千户之职位。”
钱彩说着,笑吟吟看着我,我赶紧起身,深施一礼道:“多谢镇抚使大人提携,属下感恩不尽!”
“哎,瞧你客气的,我们关起门来,就是兄弟吗?不瞒你说,令尊给我开的药方,果然效力无比。我身体一向狼亢,又虚得很,但吃了药,精神焕发呀!”
钱彩说得神采飞扬,我连忙恭维他几句,道:“听说骆千户受伤了?伤情如何?”钱彩听了,脸面一寒,道:“做我们这行的,哪有不受伤的,家常便饭而已,就说你吧,多少回冲锋陷阵,刀来枪往,寻常事嘛!何况,慕容大人已经请来太医,没事的,没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心中暗自骂钱彩不通人情,那钱彩却又转脸笑道:“既然你提起骆金,我倒有一事和你商量?”
“大人吩咐便是,属下遵命便是!”
“是这样,骆金有伤,估计歇几个月都是快的,但他的差事,还得正常办理,本来他也是新来的,对京城都不是太熟悉,我想找人替代他一段时期,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比较合适。不知你,愿意替我分担么?”钱彩说着,直勾勾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