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父亲和老叔领到内院,询问家里情况,父亲说祖父身体很好,母亲也好,只是挂念我。我听了,不觉鼻子酸酸的,眼泪差点没流出来。父亲四处看看,低声道:“这也太奢侈了,你哪里的这么多钱?”我一笑,道:“父亲,您不用担心,这么大的衙门,还是需要有些场面的。”
老叔道:“一年多没见,英儿确实长进不少。能够做到千户,而且这些人都拥护你,可见你做得非常好。”
父亲不以为然,道:“我虽然不懂你们官场的规矩,但我想,这一切和张公公有关吧!”我点点头,道:“只可惜,张公公离开京城了!”
父亲一愣,我简单说了最近宫中的事情,父亲沉默良久,看看我道:“那你可真要小心些,实在不行,就辞官不做,回家和我行医吧!”
我摇摇头,道:“父亲大人放心,我会理顺好方方面面关系的。”
我又问父亲此行的安排,父亲说确实来京城买些药材,除了看望我,再去见见老朋友。而父亲说的老朋友,竟然是平六哥。
记得平六哥说过,我的所谓“平四叔”来看过我,当时我很诧异,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只记得在姑苏,遇到过一个平叔叔。我忙把以前一些疑问,问了父亲。父亲看着我,点点头,郑重道:“不错,他是我的朋友,也是平六哥的兄长,确实来京城,替我们看看你。”
我心中疑虑顿生,道:“平六哥以前是锦衣卫!”父亲呵呵一笑,拍拍我的肩膀,道:“当年平氏兄弟俱在锦衣卫,奉命行事,和对方动手,双手负伤,躲到破庙里。那天下着鹅毛大雪,我也是外出行医,暂时到那里避雪,机缘巧合,救了他们兄弟。平四哥看透了锦衣卫,便辞去职务,到了南方做生意,我经常去南方,遇到好几次,便成了朋友。而平六哥回了锦衣卫,后来也不干了,在京城开了一家平家老店。我前几年来过,今天正好来这里,顺路去拜访一下。你在京城的事情,都是他写信告诉我们的。”
我听了,叹口气道:“这些事情,我竟然不知道!”父亲道:“我们怕你分心,就没有让平六哥告诉你,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简单把平六哥已经搬走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沉思良久,老叔愤愤道:“这个张彩,究竟是什么东西,生生把人逼走!”
他的声音有些高亢,我忙示意他小声,然后低声道:“他是刘公公亲近之人,如今权势显赫,一般人是得罪不起的。”
父亲再次看看我,道:“这京城的事,怎么这么多!”
晚宴极为热闹,谈升原本想请外面酒楼的厨师来做饭,但哈代拒绝了,他觉得我不会答应,却是由于嫂负责。这于嫂也不含糊,大展厨艺,一个时辰,便准备了各色菜肴。
我请了父亲和老叔坐了主位,谈升、哈代、王衡、朱化相陪,其余人分成两桌,都在大厅吃饭。
席间难免都来敬父亲老叔的酒,平时,父亲不怎么喝酒,就算是冬至节,也仅仅陪祖父喝几杯而已。今天治安司的兄弟,纷纷上前敬酒,父亲倒也毫无惧色,喝了许多酒,只是脸红冒汗,言谈举止,却是合体。
我平时也能喝些酒,大多酒醉,如今看父亲这种状态,心中暗自佩服。离家许久,日夜思念亲人,如今父亲和老叔来了,我万分高兴,不知不觉,喝了许多酒。
晚宴从申时开始,直到戌时方才结束,众人已有喝多了,我虽然摇摇晃晃,还可以,瞧着父亲老叔都还清醒,心中稍安。哈代基本没变样,谈升和王衡醉得一塌糊涂,朱化基本没喝酒,我便让朱化及韦氏兄弟,留在治安司里,照顾众人,自己则和哈代,领着父亲、老叔,回奔家中。
哈代安排了一辆轿车,让父亲老叔及我坐里面,他则骑着马跟在附近。外面早已黑了下来,大街依旧行人很多,临街的店铺更是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断。借着外面的光亮,我和父亲老叔聊上几句,渐渐酒劲上头,我强挺着,能看见父亲微闭着双眼,斜靠在软座上,一直没有说话,慢慢睡去,而老叔开始的时候还是兴奋地不时看着外面,犹如当初我刚进京城一样,只是后来,渐渐睡去。京城的富庶与繁华,不知超过我们曾经的想象多少倍,只是我不清楚,我会不会长久地居住在这里,而我选择居住在这里,又有几个朋友呢?
我半睡半醒之间,大街上忽然一阵喧哗,眼见得两匹快马飞奔而出,惹得行人惊慌乱叫,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这里纵马?我心头刚刚闪过一个念头,那两匹马已经奔过来,哈代大喝一声:“闪开!”挥鞭便去打那马匹,哪知马上之人反手一鞭,竟然缠住哈代的马鞭,而那马匹,径奔轿车而来。
我心知不好,却见人影一闪,一人从临街的阁楼跃下,身形极快,勒住马的辔头,硬生生拉住两匹马,楼上有一女子叫声好。马上之人一声怒吼,抡刀便砍。那人也不慌张,双臂使劲,只把两匹马推出五六步。好大的力气!我们都是一惊,马上之人互相看一眼,调转马头便走。
哈代要去追,我喝住他,下了轿车,对那人深施一礼,道:“多谢仗义相救,在下有礼!”
那人呵呵一笑,声音洪亮,原是一个中年男人,身高体壮,络腮胡须,开口道:“这里是京城,怎么有这些狂徒,闹市纵马行凶。我看不过眼,就跳了出来!”
我忙道:“在下张英,敢问大哥尊姓大名?”那汉子瞧我一眼,拱拱手,道:“我叫铁雷!”
我心头一惊,都道:“可是铁家庄铁三公子?”铁雷一愣,上下打量打量我,道:“不错,我正是铁家庄三公子,小兄弟怎么知道我?”我忙道:“铁家庄五虎一凤,江湖赫赫有名,风雷两先生更是大名鼎鼎。不瞒三公子,我与风先生、六小姐有过几面之缘。”
铁雷若有所思看看我,忽然说道:“你是那个锦衣卫张英吧!”我点点头,铁雷道:“传闻阁下伤了木先生,不知是真是假?”我急忙说道:“那是一场误会,我已经和风先生、六小姐说明此事!”
铁雷一笑,道:“什么误会不误会,比武哪有不伤人的,风先生和六妹也是小题大做,不过,听说你们锦衣卫的人,把木先生弄走了,这可就不好了。”
我脸上一热,道:“三公子放心,我自会调查清楚,到时候再给铁家庄一个交代。”
“三哥,不要和他计较了,快些回来吃酒,大家还等你呢!”一个女子从阁楼上探出头来,娇声喊道,正是适才喊好之人。我不禁抬头看了看,灯光下,那是一张妖艳的脸,瞧年纪,也算不小了。铁雷呵呵一笑,道:“苏家嫂子莫要着急,我这就回去。”
一个男子应声道:“官家的事情,切莫去管,由他去吧!”铁雷道:“苏大哥说的是,我马上回去!”
我听了,忙道:“三公子,您还是请回吧,有消息,我会尽早通告的,改日我再重谢!”
“如此更好,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珍重吧!”铁雷说完,竟然大咧咧走了。
我瞧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哈代过来,道:“二哥,你得罪什么人了,竟然有人要刺杀你,你以后可要小心了,明天开始,让韦氏兄弟跟着你吧。”我苦笑一声,道:“我哪里知道得罪谁了,走吧,回家!”
上的车来,却见父亲和老叔依旧沉睡,我便没再说话,心里飞快地想着刚才的事情。
待回到家中,胡总管早领着人相迎,父亲、老叔也醒了过来,看了看府第,叹口气道:“只以为你的衙门富丽堂皇,不想你的家也是如此,英儿,你可要小心了。”
胡总管热情地迎上来,施礼道:“听说是太爷和小太爷来了,小的万分欢喜,千户大人在京里,时常惦记老家,今日得见,也是人生一大喜事,我已经和江白两位姑娘说了,房间都已经打扫干净,先请到前堂,喝些茶,一会再洗个澡,解解酒,如何?”
父亲有些不习惯,我道:“可以,快去准备吧,两位太爷劳顿一天,确实累了。”
我和哈代回到内宅,江离和白芷迎了出来,端上茶,我喝了一口,江离道:“老爷,今天武定侯家派人送来礼物,说是恭迎太爷来京。”我听了,不觉一笑,道:“他们的耳目也太灵通了!”哈代道:“你莫忘了,朱化可是他家的人。”
我不禁心一沉,道:“十花是我少年时候的朋友,瞧着没啥变化。”哈代道:“二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郭家未必是恶意,只是想和你走得近些。”
我点点头,白芷道:“这还有一份礼物,来的人,把两个箱子放在门口,就走了,我们让抬了进来,没敢打开!”
说着,撩开侧面门帘,果然看见两个木头箱子,都用锦布包着,我和哈代走了过去,哈代解开锦布,那箱子只是挂了锁,打开一看,我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里面竟然是珠宝。再打开另外箱子,却是黄土。
“这是谁送的?给珠宝可以,送黄土做什么?”哈代说道,我也是不解,细细看那箱子,哈代手快,在黄土里翻了翻,却有一封书信,交给我,打开一看,我顿时明白,这财物乃是圣母教所送。
信中说,白莲教初到京城,本想和我交个朋友,不想教中子弟,多是粗野狂人,不知京城天高地厚。昨夜冒犯,还请见谅。只是佩服我,行事端正,堂堂君子,仍是希望成为朋友。信的落款,却是赵公子。
翻过信来,却见后面写了十个字:钱财如粪土,真神是英雄。我不禁好笑,哈代不解其意,旁边江离道:“莫不是这些人,劝大人莫要珍惜钱财!”
我不禁点头,道:“你果然很聪明!确实是这个意思,你怎么猜到的?”江离一笑,从箱里拿出一些珠宝项链,道:“大人请看,这些东西可是京城勋贵家的,可见送礼之人和这些人家都打过交道,又送给您,说明想结交您,却又来一箱土,估计希望您再送回去,并且再装上一些财物回赠。”
“岂有此理!”哈代听了,有些生气,“送人家东西,还想着人家不要,还搭一些东西,这哪是送礼,分明是来化缘的!”
我大笑,想着如风大师说过,白莲教在京城不断扩充势力,接纳不少信徒,这些信徒大都家室富有,自然拿出不少东西。如今找到我头上,想想都觉得可笑。
只是这赵公子何许人也,想必是白莲教中人,而且地位显赫,昨夜听几个人说话,已知道他的身份尊贵。
想到这里,我问道:“送礼之人,可留下什么地址没有?”白芷道:“说了,说他家主人三天后离开京城,去往山东,若有缘分,可以到京西官道旁的太白居一叙!”
“太白居!”我和哈代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夜深了,我没有睡,酒劲早已经过去,我等着父亲回来,毕竟一年多没有见面,心里十分想念。
不多时,父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进来,我忙迎上去,伸手相扶,父亲笑道:“早已经醒酒了,何况我也没那么老!”我一笑,道:“做儿子的,理当如此!”
父亲拉我坐下,瞧瞧我,道:“你真的长大了,身体壮实不少。做锦衣卫的千户,不容易吧!”
我答道:“简直和做梦一样,我也是稀里糊涂当了千户。”
父亲道:“我想到你会做官,但没想到会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我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能做得更高,镇抚使差点就是我的了。奈何时运不济,张公公走了。”
“你还真拿官当回事?”父亲一笑,道:“不过,自从你离开家以后,每个月都有人来送禄米和金银,而且来两拨人,初一是保定府待发的锦衣卫俸禄,十五却是张公公派人送来的。”
这件事我略知一二,王大歇和我提过几句,我还一直纳闷为何是双份,如今明白,是张永公公额外给我一份,心中不免感叹。
父亲又道:“按说,我家出了你这么个官,我们应该高兴才是,但老爷子讲,你年纪轻轻,就在外面闯荡,非常的不容易,这些财物都给你留着,等你成亲之后,都交给你。”我忙道:“我在京里过得很好,那些东西,就留给家里用吧。”
父亲赞许地看看我,道:“我们家里还差你的东西吗?留给你,也不是让你用,而是替你保管好。说实话,老爷子和我,以及你的母亲,都非常担心你,官场险恶,我家又不是官宦世家,突然出现你这么一个官来,怕担当不起。大明从建国以来,杀了多少官员,伴君如伴虎,想想都觉得可怕。虽然管理治安司,有一帮兄弟跟随你,但天长日久,总有一些麻烦事跟着你,所以,老爷子的意思是,你有机会还是不要为官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道:“父亲,您说的是,只是我入了职,轻易退不了的。您也知道,张公公待我不薄,我若想离开,只能是他答应。”
父亲点点头,道:“这个我们都清楚,张公公有恩于我家,肯定是他答应了,你才能离开,现在的问题是,你想做这个官吗?”父亲说着,目光严肃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