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如何去找这个算命先生?我们盲目地追了一阵,也没有看到踪影,向冲本来走的就是扭扭捏捏,而且有些喘了,看得出没有多少本事,走到一处,对我摆摆手,道:“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算了吧,我们找也找不到了,回去吧。”
我可谓人生地不熟,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所以心中虽然奇怪向冲的所作所为,但还是听了他的话。我们往回走了几步,向冲道:“没想到你还是有些本事的,在镇抚司里,也是很了不起的,这样前途会更加无量!”继而皱皱眉道:“我只是有些气力,功夫却是寻常。当年也是因为祖父有些军功,沿袭下来罢了。你是根正苗红,又有本事,大有前途呀。”说着,目光里流露出许多羡慕来。
我一直不以为然,虽然也渐渐清楚这张永公公一定是大大的人物,自己飞黄腾达倒没有考虑过,也是没来得及想,不过,他说的话,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一向脸皮厚,和胡海三在一起吹牛事多了,只是这些年长大,被父亲看得严,不敢造次罢了,当下笑道:“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大家在一起,就是很高兴的事。兄弟同心,齐力断金!不是说了么?有福同享!”
未等向冲说话,有人拍手道:“说得好!这位兄弟一看就是仗义之人,锦衣卫有你这样的人来,真是一件好事!”一位中年人来到身旁,瞧那穿着,就是锦衣卫里的百户,只是面容苍白,有几分憔悴,向冲赶紧施礼道:“属下不知司百户大人在此,还请恕罪。张英,这位是司百户大人。”我赶紧施礼,那中年人打量我几眼,抱拳道:“我叫司伦,你是张英吧,看过传帖,能入得锦衣卫,就是很好的人,我是闲着走走,又不是在公门里,向冲,不必拘礼。”
向冲仍然一本正经道:“多谢百户大人体谅属下!”司伦笑道:“哪里来的客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今日有公差不成?”他问着我们,眼睛也在四处查看,向冲道:“今日正常在镇抚司当值!这位兄弟刚来京城,廖千户大人让我们买些东西,晚上招待一下新来的弟兄。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有人要刺杀建昌侯小姐,我们便出了手,如今四处找那凶手呢!”司伦似乎一愣,道:“朗朗乾坤,何人这么大胆?你们不是弄错了吧?”向冲道:“绝对不会弄错,而且建昌侯小姐不依不饶,让我们追查到底,属下只得四处查找。”司伦点点头,道:“你们也没有带兵器,小心一些,差不多就算了,或许是个误会,没必要报到卫里,我还有事,你们忙吧!”
司伦走后,向冲却没了刚才恭敬的态度,目光里多了许多愤恨。我很奇怪,问道:“向兄,你怎么了?”向冲瞧着他的背影,道:“这人昔日和先父是朋友,经常在我家吃喝,却是个小人,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冒然攻打一处贼窝,先父一直和他说要小心,他全不顾及兄弟情分,执意攻打,结果死了很多人。嗨,这人就是目光短浅!”
我“哦”了一声,看着向冲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心想安慰几句,他忽然变了笑脸,道:“我们快走!或许那家伙藏在别处!”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我们再也没有再见到那个算命先生踪影,只得耐着性子回来复命,返回途中,向冲不停地嘟哝着回复的话语,言谈举止当中,不乏谦恭之词,想必他一心想要这个功劳,不时看着我,眼神里分明多了几分期待。我自然没有抢功的想法,只是觉得他很可笑。多年以后,我渐渐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嗨,一个没有根基的人,想要向上爬,其中的艰难困苦,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待到了那里,那张家的人早已经走了,路面依旧一片喧闹。向冲四处张望许久,竟然有几分失望,怅然若失道:“很好的机会,结果就这样错过了。”见我一脸懵懂,转面嘻嘻一笑道:“做差的,都希望有些外财的。你慢慢就会明白!不过,这个功劳却是你弄来的。”
我摇摇头,道:“这算什么功劳,我们就是做这个的嚒!”向冲眼睛一亮,道:“也是,也是,我们就是做差的,缉捕贼人,天经地义,难道做了,还要大书特书不成?!”他说完,脸红红的。
我们回到镇抚司,平家老店早把东西送到,可谓琳琅满目。老于不知何时转了出来,依旧一副火头军的打扮,哈代跟在后面,宁博阳虽然远远看见,只是冒下头,却是一扭头走开。
我忙上前打招呼,老于笑道:“张英,你做得不错,能够被廖千户大人抬举,足见你是好样的。”哈代更是笑着拉着我的手道:“听说会提拔你做总旗,你可是新晋锦衣卫中,最早最快的一个了。”
向冲听了,睁大了眼睛,道:“乖乖,你要当总旗,那可是天大的造化呀!多少小旗都是我们这些人梦寐以求,乖乖,你这么快!以后你就是大哥了!我这辈子做一个小旗就可以了。”几天来,我多少知晓锦衣卫的规矩,新来的多是校尉,继而才会是小旗,然后熬过几年,看着你的本事和功劳,慢慢才会提拔你做总旗。我来了便做了总旗,对于我们来讲,简直不可思议。
我隐约感觉到是张公公的面子,虽然心里美滋滋的,脸上还是很平静,道:“大家都是兄弟,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
老于瞧着我,默默道:“总旗是需要文考和武课的,如今牟指挥使亲自过问,一向很严厉,你还是要有些准备的。”文考和武课?我听了一头雾水,向冲道:“按部就班的事情多了,岂不是误人子弟?嘻嘻,晚上多喝点,大家高兴高兴!”
明月高悬,镇抚司偏厅里陆陆续续坐满了锦衣卫,大家都是听说廖建忠回来,无论办差还是歇假的,都赶着前来伺候,因为是聚会,所以没了许多规矩,我们可以倚在栏杆上,瞧着品级大的锦衣卫进了里面正厅,向冲一直观望着,满脸的羡慕,我捅捅他,他道:“那里可是好地方,当初刚进锦衣卫时,做为新人进去一次,算是拜门礼。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我笑道:“你这么八面灵通,一定会有机会的。”向冲摇头低声道:“关键得有靠山,而且我们的牟指挥使,一向严谨,一般人难入法眼。老于的话,你还真得当点真。”正说间,一矮胖百户出来,道:“新来的锦衣卫校尉谷大春、谈升、宁博阳、哈代,还有张英,一会儿到正厅吃饭,其余的兄弟们,按照惯例,在外厢吃饭,今晚是廖千户大人的东,大家可要记住了,他是心疼我们这帮兄弟,连日辛苦,他更辛苦,你们一会敬酒时都孝顺点。”众人齐声说是,向冲嘻嘻一笑,道:“怎么样?我说对了吧。”我问他这个胖子是何人?向冲道:“今晚会有四位百户大人陪同廖千户大人,分别是花十春、顾大有、岳自谦,和这位吉茂通,他们是廖千户的铁杆兄弟,入门开始,就混在一起吃喝拉撒,一起拼刀子玩命,当然,还会来些其他百户,关系却是不近。”我不禁问道:“锦衣卫有多少千户和百户呀!”向冲四处看看,道:“当今皇上不看重锦衣卫,我们满打满算也就三万余人,而且分布各省,京城只有五千锦衣卫,被仪鸾司占了大半,东厂调用八百,京城外各处巡查又去了一千,如今也就两千人在京,不像往日繁华呀!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两位指挥使同知,五位千户,五十位百户,五百户总旗,能聚到一起的机会都没有,都是各忙各的。”我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自己若做了总旗,可以管十个人,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我还是挺知足的。
大厅很快聚满了人,闹哄哄的,甚是热闹,那位司伦果然来了,被吉茂通客气地请到正厅,但很快就离开了,廖建忠亲自相送,我瞧见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匆匆离去。向冲道:“这厮就是煞风景的,往日和廖千户交情很好,也是一起上来的弟兄,后来却跟了别人,廖千户落难时,一点忙都不愿帮。如今见廖千户起势了,又来打扰,真真是一个小人!”
我“哦”了一声,道:“廖千户对他还算客气!”向冲道:“廖千户心知肚明此人何许,只是心怀坦荡,不愿结仇罢了!”继而低声道:“这厮有个儿子,也是锦衣卫,只可惜,因为他爹的缘故,一直不得提拔,做着校尉。”
酒宴很快开始,我们五人聚集在一起,我即是兴奋,又是紧张,其他四人看样子和我差不多,宁博阳倒显得冷静。不多时,廖建忠一身便装走出来,身旁果然是四位百户,他清清嗓子,道:“诸位弟兄,今日我们镇抚司又新晋了五位兄弟,可喜可贺。廖某略备了酒席,请大家吃酒,一来欢迎他们加入镇抚司,二来我经常出京,很久没和大家在一起,今晚我们都是兄弟,不醉不归。”众人叫了声好,廖建忠领着四位百户回到正厅,又招呼我们一起进去,和他们坐在一处。正厅又另外安置两桌,算是招待其他的客人。
廖建忠一脸笑模样,和往日的严肃,判如两人,而四位百户,表情各异,花十春不苟言笑,总喜欢低着头,顾大有虽然笑着,但目光凌厉,岳自谦白白净净的,宛如一个书生,只是眼神深邃。而吉茂通却是天生的笑模样,又长了两只大耳朵,目光和顺,看着也亲近。
廖建忠没有让我们五人坐在一起,而是和他们混坐,我挨着花十春和吉茂通,确实有几分拘谨。
廖建忠当仁不让开了头杯酒,说了句随意,我们便跟着喝了,平日里我是不喝酒的,当真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刚撂下酒杯,吉茂通道:“你们再喝两杯,千户大人敬酒,一定要还三杯的。”我们只得又喝,只觉得自己的脸都是热的,其余四人,看起来倒很正常。那宁博阳忽然满了一杯酒,站起身道:“属下是新来的,日后还请五位大人,多多照顾。这杯酒,是我敬您们的。”说着,一饮而尽。五位大人却没有动杯,弄得宁博阳有些尴尬,廖建忠忽然笑道:“进了镇抚司的门,就是镇抚司的兄弟,照顾谈不上,但同甘共苦是必然的,你是五人当中,最为伶俐的,脚步踏实些,好生努力。这杯酒,你自己喝了吧!”
宁博阳连声称是,岳自谦起身道:“小弟不才,一向不胜酒力,今日越过花二哥先敬酒了。”只是敬廖建忠,其余三人也不动杯,只有吉茂通笑道:“老三就是聪明,自己酒量不行,早早就躲了。”
岳自谦喝了酒,脸色趋红,笑道:“老五就是多嘴,二哥都不生气,你掺杂什么。”瞧他捧着猪肘子啃,又说道:“亏得我们饭量小,否则满桌子的菜都成全了你的肚囊。”
从他们的话语中,我猜出他们是结拜的五位兄弟。顾大有看看我们,道:“宁博阳已经敬酒,你们四个是不是也该喝一个了?”谈升坐在他身边,腾地站起,道:“属下谈升,承蒙刘瑾公公推荐,能够进入锦衣卫,日后,必将追随五位大人,鞍前马后,再所不辞。”谈升是个胖子,肚子很大,顾大有坐在他旁边,忍不住一笑,摸了一下酒杯,却见其余四人都没有动,自己也退回来手,廖建忠却拿起杯,道:“我们敬刘公公!”顾大有赶紧端了杯,大家一起喝了。
这酒喝得很快,哈代和谷大春说得都很简单,哈代是蒙古来的,似乎借助了大同总兵的推荐,谷大春似乎有些背景,说的极是平常。转瞬就到了我。说实话,我虽然平日里说得话比较多,但在这种场合,属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同时,又感觉自己喝多了,头都有些晕,身边的花十春几乎不出声,依旧低着头,一时席面上有些冷清,我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吉茂通瞧着我的样子,又看看廖建忠,廖建忠一直盯着我,点点头,吉茂通道:“张英是新晋兄弟当中,最为灵敏之人,而且立了大功,相信邸报大家都看到了。所以,今天这杯酒,我们敬张英。”
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抱拳道:“这可是折煞属下,属下何德何能。属下不敢居功,若不是廖千户大人出手,只怕必然闪失。我敬诸位大人,自会拼力向前。另外,我学过医,头痛脑热的,可以让我试一试!”
顾大有笑道:“呵呵,小兄弟会医术,那可再好不过了,我们经常出外,风餐露宿的,头疼脑热在所难免,但又不能带个大夫,这样好了,以后有你在,我们弟兄可就放心多了。”岳自谦幽幽道:“张兄弟年纪轻轻,学过几年医呀?”我听出他话里不是太信任,我忙道:“从十二岁开始,学了五年。”
廖建忠道:“你是家传吧?”见我点头,道:“这很好,镇抚司有大夫,没事你也可以去看看,他们的医术还是可以的,比不上太医,也比一般市面的大夫强!”我连忙称是,吉茂通道:“既然这样,镇抚司不光有了位兄弟,而且还多了一位大夫,那么这杯酒,大家一起喝了。”
说罢一饮而尽,众人也是纷纷喝了,我瞧见宁博阳的目光怪怪的。一直沉默不语的花十春道:“这位张兄弟,确实立了大功。飞石打鸟的功力非常不错,听说,今天下午……”我以为他会说我搭救宁溪小姐的事情,心中有几分小激动,不由得看一眼廖建忠,廖建忠很感兴趣,示意花十春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