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廷里有许多猫和鸽子!
宫廷生活并不是外人所想象的丰富多彩,其实是枯燥和沉闷的。于是有人猜测,这些猫可能是用来增加一些生活的情趣,猫的雍容华贵,猫捉老鼠的快意,犹如我们老百姓家养猫一样。其实不然,这些猫是我们的太祖皇帝,出于对子孙后代的教育而专门饲养的。“子孙生长深宫,恐不知人道,误生育继嗣之事。使见猫之牝牡相逐,感发其生机。又有鸽子房,亦此意也。”
太祖皇帝的勤政,在养猫一事上,足见其心思缜密,不亏是一代雄主。
太宗皇帝继承了太祖皇帝的祖训,养着猫就是为了教育后代,而洪熙皇帝不太在意,到了宣德皇帝,早忘了养猫的初衷,他只当猫是个宠物,喜欢得不得了,画的猫惟妙惟肖,而他更是喜欢上了蟋蟀,促织风气随即全国流行,人们常常津津乐道,这位宣德皇帝勤勤恳恳在朝堂上忙了一天,屁颠屁颠的跑到宫里,撅着屁股,和太监们玩起蟋蟀来。
英宗皇帝、代宗皇帝没有这方面的传统,宪宗皇帝和孝宗皇帝也不是太爱好这些,倒是我们这位正德皇帝,开始热心这些事情,刚刚登上皇位,猫便成了他的宠物。他专门在宫里设立了猫儿房,养了中外各种的宠物猫。他还给这些猫都起了名字,公猫就叫“某小厮”,母猫就唤作‘某丫头“。甚至他还给最喜欢的猫加封官职,称为”某老爷“,给予赏赐,比照宦官的标准支付俸禄,真叫人啼笑皆非。俗话说的好,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行下效,养猫之风很快在全国泛滥,达官显贵,养猫、爱猫、逗猫,哪里有好猫,他们便会到哪里,想方设法弄到手里,不论花费多少,这就是所谓追猫。
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目的,就是把珍贵的猫,送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从此宦途一帆风顺。所以,对于追猫的事情,许多人都乐此不彼。
不知什么时候,京城西直门外,临近西山,在一条西巷里,来了一户做馒头生意的老两口,个头不高,看年纪都在六十多岁左右。老头子,自称叫孙三,靠沿街转巷卖馒头为生。
每天一早孙三在家里把馒头蒸好,然后挑上担子,出去叫卖,临出门时都要回头告诫老妻:“把咱家的猫儿看管好,都城并没有这样的种,千万不能让外人看见,要是被人偷了,就是要我的命啊!我年老无子,这猫就跟我儿子一般——”然后依依不舍离开。日日如此,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好些回,都心痒难搔,想:“是一只什么样的猫呢?要是能见识一下就好了!”可他们从门缝窥探,趴墙头偷瞧,想尽各种办法,都从来没看见过老头口中那只稀奇猫孩子的影儿。但孙三家有猫的事情,还是传扬出去。
忽然有一天,老头家的那只猫自个儿跑到了家门口,脖子上套跟绳子,绳子后面还穿了块铁圈。众邻居一看猫的颜色,一个个都惊呆了:身上的毛全是血红色的,连胡须都是,毛色还极其光亮。众人还没看上几眼,女主人急急地赶来,把猫抱回屋去。
众人正在啧啧称奇、艳羡不已之际,孙老头回来了,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拿起笤帚骨嘟就朝老婆劈头盖脸砸去,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不看好猫,让人看……”
老婆子白眼一翻,被打晕了过去。
老孙家有只血红猫的消息渐渐传到了宫里刘瑾耳朵里,他正琢磨着给正德找些好玩的,闻讯派小太监去买,不但连猫都没看见,而且老孙头一口拒绝,说死也不卖。小太监回去复命,刘瑾有些生气,一看软的不成,就来硬的,派出鼎鼎有名的西厂太监,不用说,就是江河,亲自去买。江河本来觉得小题大做,但刘瑾发下话来,自己决定亲自前往。
江河觉得老孙家不过平民百姓,自己领着八名太监,骑着高头大马就过去了。到了老孙家,自报姓名直接闯入,老孙头两口子吓得哆哆嗦嗦,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江河大咧咧坐在院子里,道:“啥人啥命,有的东西,虽然现在属于你,但将来就不是你的了,咱家也不和你说多余的话,你家养了好猫,公公看重了,一定要得到。咱家来呢,就是来取猫,而且告诉你,这猫公公留不住,是献给当今皇上的,这也是你家祖宗有德,大明子民,都要孝顺天子。不过,也不能让你白辛苦一回,临行前,公公特意给了咱家一万两银票,这价不低了,够你两口子一辈子花了,还卖啥馒头,回老家享清福吧!“说着,便把银票硬塞给老孙头,老孙太太早吓得昏了过去,老孙头抱着老婆子,瞧着这些人,无奈地点点头,进屋把猫那了出来。据说孙老头失去猫后连馒头也不卖了,整日里长吁短叹,老泪纵横,口里喃喃:“猫儿、猫儿、猫儿呀……”又操起笤帚骨嘟打老婆。
刘瑾得到血红猫,瞅着它喜疯了,想着:“把这小子好好调驯了,再献给皇上,嘿嘿……”
没过几天,刘瑾发现猫身上的颜色淡了些,也没太往心里去。接下来,猫身上的颜色每天都变,每天都比前一日淡一些,红少一些,不到半个月,竟然完全变成了一只普通白猫。刘瑾知道上当了,勃然大怒,找来江河,连扇了几个耳光,江河又羞又怒,派人去找老孙头算账,到西巷一看,早已屋去人空了。
江河马上把周围的邻居抓起来,一个个讯问,结果都不知道孙家的底细。江河恍然大悟,老孙头可谓用心良苦,知道京城的人喜欢猫,便弄来一只普通的猫,染了颜色,每天出门故意大声叮嘱,又让老婆子故意放出猫,刻意做戏,引得权贵们上当,一万两虽然不多,但这口气着实放不下。眼见得事情没有头绪,偏偏五城兵马司来报,说这样的事情太多,京城不少权贵受骗,手法如出一辙,顺天府已经介入进来,大概拢了拢钱财,竟然达到一千万两白银。江河心中稍安,暗想自己吃亏便吃亏吧,总会有衙门负责这事,一面严令顺天府破案,一面便去向刘瑾禀报。刘瑾听了,却不依不饶起来,说皇帝新登大宝,京城便出了这等要案,有损朝廷颜面,必须破案。江河提议让顺天府加紧办理,刘瑾却不答应,说自己刚刚执掌司礼监,朝中许多人不服气,这事又关系到皇亲国戚,世袭勋贵,必须由司礼监来做,而且让西厂来破。
江河不敢不从,忙了大半个月,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听了,不觉奇道:“江公公,那您找王守仁何意?”江河含糊道:“刘公公不许此事惊动地方官府,西厂刚刚建立,人少得可怜,咱家琢磨,诏狱之人大多是官员,他们当中肯定有能人,咱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听说此人聪明,便来寻找。不想,竟然惊动了皇上,嗨,罪过,罪过呀!”
我点点头,道:“此案确实难破,难为公公了。”江河看看我,忽然一笑,道:“张大人,咱家还得拜托你帮忙,锦衣卫番子众多,正好可以协助办案。你也是西厂的人,帮帮咱家如何?”
我心中一惊,真可谓惹祸上身,略一迟疑,江河低声道:“此事若办成了,刘公公必将高看你一眼,皇帝春秋鼎盛,刘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可知进来传闻,一个立皇帝,一个坐皇帝,虽然有些大不敬,确实在理。”
他说着,目光里颇为意味深长,道:“你虽然是张永公公的人,可知道,他二人最近有些格格不入,人都要灵活,别守着一棵树过活呀。”
我心中咯噔一下,看来刘瑾和张永的不和,已经是明摆的事情,刘瑾气势正盛,万一得罪了他,怕是我都不如杨洪,这江河点拔到这里,我如何能无动于衷,面上赶紧陪笑道:“公公吩咐,属下必当执行便是。只怕我才疏学浅,办不好这差事。”江河嘿嘿一笑,道:“不是有王守仁吗?咱家听说不少人都要保他性命,刘公公一直不肯放过,他若破了此案,或许别有一番天地。”
江河说着,目光一直看着我。我在思索他所说的别有一番天地,江河又道:“你的底细,刘公公都摸清楚了,其实和张公公并没有多大瓜葛,他们是老兄弟了,彼此照顾子侄都是长辈该做的事情,但有些事情瓜葛太深,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不能碍于引荐之情,便忘了大好前程。咱家的话,你懂吧?”
我心中有些慌乱,却不敢怠慢,深施一礼道:“公公说的是,我不过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一些事情看不透,还请公公点拨!”江河示意江城出去,然后拉着我,低声道:“刘公公的面子,就算皇上,都会让三分,这事天底下的人都清楚,没有不孝敬刘公公的,可张永公公,却是个另类,刘公公对他很好,对他的亲戚也很好,甚至包括你,可张公公就是不领情,经常和刘公公做对,刘公公一直在忍,不过,你也清楚,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但刘公公惜才,你是锦衣卫里身手不错的人,就算将来刘公公和张公公闹掰,他也不会为难你,相反,经常把你挂在嘴边,这个咱家也不清楚,究竟你做了什么,他会如此喜欢你!”
当初在奉先殿前,我因为拦截了太子,和张忠动起了手,不仅挨了张永公公一记耳光,而且自我感觉得罪了刘瑾。但后来的发展却不是我想的那样,刘瑾并没有理会我,我觉得他是大人物,未必会和我计较,而且后来因为升职的缘故,又得到了刘瑾送给我的一套宅院,今天江河和我说,刘瑾看重我,着实让我吃惊。
江河狐疑地看着我,又道:“你家究竟是做什么的?真是郎中不成?”我点点头,道:“既然公公话说到这里,我也实话实说,我家就是普普通通的郎中,祖父当年救了张公公,张公公偶尔经过我家,便把我安排到锦衣卫里了。”江河点点头,道:“那年保定闹马乱,皇上还是太子爷的身份,领着咱们出了京城,坐镇保定府,平定马乱,张公公带着神机营走得快,和太子爷岔路了,他顺道回趟老家,嗨,这也是命呀。”
这些事,我是不知道的,又听江河道:“那年,有人暗算张永公公,听说牵扯到刘公公身上,两人都是倔脾气,谁也不肯说清楚,越来越僵,弄得咱们做属下的,都不好说话了。听说你还出了把力气!”我心中暗想,这江河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日张永公公确实和廖建忠提及了江河,还有贾敬,后来落在刘瑾身上,瞧着江河的身份,肯定是不如八虎的地位高,莫非里面有事情不成?
我道:“不错,那年我刚刚做了锦衣卫校尉,碰巧蹇成行刺张永公公,我打落了一支袖箭而已,并不是多大功劳。”江河听了,呵呵一笑,道:“咱家就知道你有本事的,蹇成的袖箭也算锦衣卫里数一数二的,一般人躲不过去,不过他遇到更厉害的主,就是你们的指挥使廖建忠,就算你不出手,廖指挥使同样能打落袖箭的,这就是命吧,张永公公是个冷面人,轻易不会对人好,你真是天大的造化。”他说着,目光里竟然有几分羡慕。
江河说得我如坠九霄云里,根本听不懂他话的意思,但我还是牢牢记住了他的话,道:“我确实有些小运气,有些事情不太懂,将来还指望公公提拔。”江河似乎满意地点点头,道:“咱家无儿无女,做事磊落,但也心直口快,得罪的人也不少,你也知道,哪里都是鱼龙混杂。只不过咱家行得正,做得正,怕它什么?!”他的话说到后来,声音渐渐高亢起来,面目本来丑陋,竟然有几分狰狞。如同心里受了多大的委屈,宣泄出来。
我不禁吃惊地看着他,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继续道:“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咱家固然本事高强,不过是一个西厂太监,权势低微,比不得太多人,孤身一人,没什么积蓄,好不容易看重一只猫,倾尽家财获得,原本指望博得刘公公一笑,却不想是个假的,丢尽了颜面,此案不破,咱家就得滚到南京了。所以,张大人,务必帮咱家破了此案,咱家感激不尽呀!”说着,竟然冲我做了一个长揖。
“哪里话?公公说重了,吩咐便是,我自当竭尽全力。”我没想到他突然给我深施一礼,我赶紧还礼。
江河点点头,道:“好,好,咱家就等你消息了。”说着,唤进江城,把老孙家的情况和我说了一遍,继而道,“你可以先去看看,心里好有数。”我只得应允下来。
不久后,江河领人离开镇抚司。我送到门口,又回到追涛阁,回味着刚才的一切,脑袋木木的。近来诸事繁杂,头绪乱得很,但细细琢磨,又觉得有些蹊跷,仿佛有人暗中操纵一样。正德皇帝来这里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但江河安排的事情,我还得去办。思来想去,还是暂且不去找王守仁的好,因为林生提醒我,许多人都在惦记王守仁,我把安置在诏狱中,那里戒备森然,轻易找不到。想到这里,我唤来哈代,让他准备便装,带领四五个校尉,和我一起,从后门悄悄出去。
我们径直奔往西直门外的西山巷,那里是江河所说的买猫的地方。路上,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哈代。哈代听得目瞪口呆,道:“二哥,这好比大海捞针一样,如何破得了这案子。”我点点头,道:“我也知道有难度,但我们不去现场看看,如何心里有数?”
哈代道:“虽然如此,但我们是不是让顺天府的人一同介入,这事虽然涉及王公大臣,但多少还是民事,我们的身份,不大好说话呀!”我不禁一笑,道:“三弟,几天不见,发现你长进不少呀。”“没办法,你让我负责内务,我有时间就得翻翻文书,多少记着了。”
“对嘛,这样办起事来才会四平八稳,我们姑且先去看看,然后再找顺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