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张公公安排的,我自然放心,点点头,道:“这个您放心,我会做的。”
廖建忠拍拍我的肩头,道:“世事难料,现在已经不同于往年了,但我们还是要尽自己微薄之力,记住,做得自然一些。不要和你手下人说,包括你的结拜兄弟。”
我自然应允,道:“您的话,我都烂在肚子里。”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信任廖建忠,他必定不会害我的!虽然司伦的事情,他把我放在诱饵的位置上,虽然我也是从阎王殿走了一遭,但我并没有嫉恨他。
镇抚司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廖建忠的人,我也乐于依靠这座大山,所以,我虽然是个小小的总旗,但很多人,对我很是客气。正如廖建忠的话,第二天,刘通便找到了我,略说了几句闲话,便一脸严肃,通知我晚上带领手下弟兄,换便装,跟他出去。
我明知故问,道:“大人,这么冷的天,我们去做什么?”刘通瞧瞧我,忽然变换了笑脸,道:“你难道不清楚?我可是奉廖大人的命令行事,你也该知道的。”
我依旧装作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这几天,没听廖大人说什么。”刘通呵呵一笑,道:“不知道也好,明天跟着我,听我指挥便是。”
临走时,刘通又撂下一句话:“明天的行动,记得要保密!”
刘通走后,我便叫来宁博阳、哈代,说晚上出去办差,务必准备好棉衣,宁博阳听了,道:“二弟,什么要紧公事,非得晚上出去,这天寒地冻的,不把我们冻死才怪呢!”我也不清楚刘通的用意,知道摇摇头道:“我们听命就是,其他不要问了。”
整个白天,我就在镇抚司里,哪也没有去,一直想着,明天如何应对,我其实很纳闷,靠我的力量去救牟斌,廖建忠有些太高看我了,但他做事从来都是很谨慎,想必有他的道理。哈代、宁博阳见我一直很严肃,也不敢大意,督促手下人,准备行装。
夜晚很快来临,天黑漆漆的,二十几个人,都已收拾妥帖,我便去找刘通,到了他那里,却见谈升、谷大春也换了便装,正在说话,瞧见我来了,刘通笑道:“张英,你来的正好,谈升、谷大春也跟着你,你们明天一起出发!”
若说本事,只怕我才是最好的,谈升、谷大春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他们跟着我,只怕是抢功吧,果然,刘通又说了一句:“你们都是新人,都该有锻炼的机会,这也是廖大人的安排!”
一听是廖建忠的安排,我顿时揣测出他定是用了心,这谈升和谷大春都是公公的人,他们跟着出去,伏击是用不上,估计也就是一个看客。我不由得暗自责怪廖建忠,本来我就不知道如何救人,还弄来两个眼线,这也太难了吧!转念一想,这么大的事情,他一定会安排好的。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刘通却是大喜,领着我们骑上马,悄悄离开镇抚司,直奔城外而来。虽说我们穿得暖,但雪下得极大,心中不免抱怨。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我们来到城外一个村庄,雪却停了,渐渐寒气上来。刘通领我们到一处大宅院,外面也有放风的,也不言语,便领我们进去,这才发现,院子里栓了许多匹马正在吃草料,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东厢房内影影绰绰,许多人正在吃饭。
宁博阳想过去看看,刘通低声喝道:“不许过去,去西厢房。”又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们便去了西厢房,挑开棉布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又宽又长,两趟大通火炕,早已经备好两大一小三桌饭菜,满屋的香气。
刘通摘下面纱,道:“今晚我们暂且住在这里,吃完饭,就在这睡,明早我们出发,不得擅自外出,违令者斩!”
说着,便招呼大家吃饭。我们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可谓又冷又饿,也不客气,直接上桌便吃。刘通坐了那张小桌,把我叫过去,又找来谈升、谷大春,虽然没有酒,但我看得出小桌的饭菜好过大桌那里。
我们静静地吃完饭,又有家人模样的人送来茶水,大家已经暖和过来,刘通起身道:“诸位弟兄,明早我们去办差事。俗话说,身在公门,当做公门事。大家既然入了锦衣卫的门,就该听从命令。明天我们奉命截杀朝廷犯人,而且有许多帮手,你们也看见了,那边也是我们的人,所以,此事十拿九稳,必是成了。记住,动作一定要快,而且要干净,这是唾手可得的功劳,不能丢了。我也不多说,大家早点歇息,养足精神。”
又冲我道:“张总旗,这里交给你,我去别处看看。”我点点头,待刘通走后,我便让大家都躺下休息。
火炕很热,烫的腰非常舒服,我身边躺着哈代和宁博阳,从城里出来,他们一直没来得及和我说话,如今大家都躺下了,哈代低声问道:“二哥,明天我们截杀什么人?”
我摆摆手,低声道:“好好睡吧!明天再说!”
天气有几分冷,我们埋伏在城外的树林里,却不敢生火,只得在雪地里跺脚,眼睛却盯着进入树林里的官道。
我们大概三十几个人,刘通为首,俱是黑衣,蒙着面纱。出发前,刘通就告诉我们,和牟斌一起来的,还有锦衣卫的千户叶成大,却不和我们一道的,此人功夫了得,大家务必小心,听从命令,再行出击。
我自然巴不得如此,顺水推舟和自己手下人说,一切行动听我命令。听说是截杀牟斌,所有人都很惊讶,宁博阳小声问我为什么要刺杀牟斌,直接逮捕法办不更是痛快。我摇摇头,说自己不清楚怎么回事,上面安排,我只能遵命执行便是。
我们被安排在右侧的山凹里,刘通领着几个人埋伏在前面。我感觉之所以让我们参加,可能是考虑我们是新人,和牟斌并不熟悉。只是刘通那几个人去截杀昔日的同僚,顶头上司,未免有些太残酷了。
我昨夜想了许多,几乎彻夜未眠,辗转反侧之间,耳边却是哈代的呼噜声,以及宁博阳的轻鼾。朝局的事情,我是不太懂,只是觉得昨天还是同事,今天就要厮杀。人生真是摸不透,心知肚明和懵懂不知的人们,都可以躺在一起,所谓同床异梦,大概如此吧。我渐渐觉得,自己就是一粒棋子,总是被人操纵着。
“来了,来了!”哈代忽然说道,我们闻声望去,果然官道上疾驰而来几匹快马,紧紧护着一辆轿车,想必就是牟斌等人。
谈升眼尖,低声道:“前面是叶成大!他可是高手!一会打起了怎么办?”宁博阳白了他一眼,笑笑,似乎嘲笑他肥胖的身体,道:“这还用说,我们听总旗的!”那些人渐渐走近,距离我们不到三十步,竟然停了下来,仿佛知道我们在这里一样,不再往前走。刘通听见我们的说话声,回头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示意我们埋伏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心中大喜,他们不来还省得我们动手了。
正在高兴时,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呼:“牟大人慢走,李大人送您一些盘缠,望您收下!”原来是有人前来送东西,我白高兴一场。
那车轿内传出一声叹息,继而收下来人物品。来人一身家人打扮,低声说了几句话,我们没有听清,那人便离开了。
叶成大吆喝一声,这些人继续前行,他则走在前面。刘通大喜,打着手势,示意大家等候出击。
叶成大催马向前,前方探路。渐渐走进,那绊马索砰然拉起,叶成大马快,却一提缰绳,那马立了起来,稀溜溜几声长鸣,竟然越过绊马索,继而叶成大喊道:“有刺客!”
一声呼哨,刘通等人先冲了出来,迅速把他们围住。叶成大指挥后面的人护住官轿,自己跳下马来,拔出长剑,扫视众人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
刘通也不言语,一挥手,这几个人就提着各种兵器拥了上去。又挥挥手,示意我们也出来,我只得领着大家冲出去,却只在外面围着。先前几个人倒也努力向前,叶成大见我们人多,且战且退,倒不慌乱手脚利落地打翻几个兄弟,左手持剑护着那官轿,我们依旧围着。
我一直在考虑是否上前,旁边的谷大春虚张声势比量几下,退了回来,到了我身边,低声道:“这人功夫了得,我们还是小心些,让别人上吧!”又冲我往后面努努嘴,道:“那边还有更厉害的人,等着呢!”我吸了口凉气,看来,牟斌今天在劫难逃了!
叶成大看我们没有向前,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劫杀朝廷命官?”刘通想想道:“这里山高林密,杀个人外面是不知道的。冤有头债有主,只怪牟斌得罪人太多,我们只要牟斌的脑袋,你们可以走,我们绝不阻拦!”
叶成大冷笑一声,道:“休想!哪个不怕死的,上来!”忽然有人咳嗽一声,道:“老朽已经告老还乡,不想你们还要追杀老夫!老夫不怕死,但你们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来的?瞧你们的身手,该是锦衣卫的兄弟们吧!”说着,不免叹息几声,人却从轿中出来,是一个一身便装的老者,面容清瘦,须发掺白。
这人就是牟斌,鼎鼎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看起来就是一个随和长者。刘瑾一心要杀他,真不知道究竟得罪了哪里?
刘通有些尴尬,牟斌做指挥使时,他才过去,从校尉做到了百户,虽然锦衣卫人员众多,但牟斌看出他的身份,应该不再话下。刘通似乎犹豫一下,继而扯下黑巾,略拱拱手,道:“牟大人,属下刘通,奉刘公公之命,前来……”他竟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哈哈!我一猜就是刘瑾那厮,很好,你还认得我这个指挥使,很好,你们前来杀我,叶千户他们是好心送我,和此事无关,你们就不要伤及无辜了!”
叶成大急道:“牟大人,属下怎么能放任不管?”牟斌朗朗一笑,道:“我牟斌为人一向磊落,昔日镇抚司诏狱没有一个枉死之人,今日朗朗乾坤,我牟斌更不会牵带他人!如今陕西有外敌入侵,你们奉命前去侦缉敌情,好心送我,半途惹上这事,若有一个三长两短,国家大事耽误不说,于情于礼,我也是心有愧意,你们快些退下吧!”
原来,蒙古小王子因弘治皇帝驾崩,便领兵骚扰边关,已经从固原入境,朝廷虽然提拔了御史杨一清为三边总制,却也派出锦衣卫千户屠彰领人去边关调查,这叶成大归属屠彰,自然也要随行。出于人情,叶成大来给牟斌送行,不想遇到我们截杀。
我听了,不禁对这个牟斌充满敬佩,想起张公公嘱咐我的话,看来,他们也是惺惺相惜。只是刘通等人在场,自己不好相救。
刘通知道叶成大的本事,犹豫片刻,瞧着他们只有十个人,狠狠心道:“只要叶大人不插手,属下绝不为难。”
叶成大冷笑一声,道:“刘瑾那厮一向睚眦必报,虽然现在他是权倾朝野,但我们既然敢出头,绝不会害怕他报复。牟大人,您放心,今天就是和锦衣卫的兄弟们撕破了脸,我们也绝不后退。众位兄弟,大家昔日同在一个衙门,一同当差,一同吃住,有的可能是同甘共苦,今日若有得罪,还望原谅!”
我心中不免佩服,这个叶成大我并不是太熟悉,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而已。不想如此豪情和仗义,刘瑾大权在握,朝中大臣都不敢大气说话。这个叶成大如此不畏,我虽然很敬佩,但也暗自担心,我们这帮人足有三十多人,而且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伙人,就算是他答应袖手旁观,只怕灭口之事难免。
叶成大的话,说得我们面面相觑,刘通看我们一眼,勉强道:“既然叶千户这样想,那我们也只好得罪了。奉宫中密令,截杀逆贼牟斌,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说着,刘通扬扬手中的刀,示意大家一起上。宁博阳看看我,我轻轻摇头,大家都没有动。而刘通的几个人冲了上去,话说到此处,双方也不再讲颜面,厮杀起来。叶成大带来的八个人看来也是习武出身,紧张地护着车,牟斌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一阵哨风吹过,让这个树林愈加安静。
叶成大虽然是一顶一的高手,刘通几个人竟然把他缠住,顾及不了牟斌。刘通见我一直不动,急得大叫道:“张英,你们快些动手,别让他们跑了。”一句话提醒了所有人,叶成大高呼道:“牟大人,快些上车,赶紧走。”
牟斌瞧着众人厮杀正酣,伤者不断增加,叶成大固然勇猛,但我们人多势众,渐渐后退,不觉重重叹了口气,大声道:“都住手吧!”声音里不乏威严,所有人果然都停下手,牟斌道:“刘瑾是要杀我,你们何必自相残杀?成大,你不要为了我误了前程。我死不足惜,你还是赶紧走吧!”
叶成大摇头,道:“牟大人,就算今日我死了,也决不让这些人伤害您!”牟斌呵呵一笑,道:“你是我的好兄弟,但他们也是我昔日的兄弟,锦衣卫是不能自相残杀的。刘通,刘瑾是要我的脑袋,还是要我这个人?”
刘通面上一红,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刘公公想要您的脑袋。”
“好,那我就成全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