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两人是西厂的周百户、王百户,奉了谷公公的命令,来此提审木师古。西厂的锦衣卫,大多是季了凡的手下,季了凡犯了事,本来是要牵扯到他的手下,大多都要被处置,轻则免去身份,重则流放杀头,偏是西厂复立,缺人缺的厉害,谷大用用人心切,便把这些人一股脑收下。
虽然这些人有了安身之处,但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特别是有段日子,邱公公管理西厂,根本不把这些人当人看,外放了许多人,甚至一些东厂过去的太监,也被排挤出去,比如田凤安、江河等等。如今张永公公外放京外,便让邱公公管理御马监、神机营,西厂重新交由谷大用管理,谷大用为人温和,这些人才渐渐有些活路,但威风已不及当初,人人变得谨慎起来。
周百户和王百户本来是要和申不敬去宁夏的,不想来到这里,我倒不清楚为什么,只是丁代提及逍遥派,隐隐觉得会牵连到我吧,当下一笑,道:“若是逍遥派来这里,岂不是能够知晓师父的下落,那可是一件好事!”
丁代脸色一沉,道:“只怕来者不善!既然你们都是为了木先生而来,不妨就在这里说说。”周、王二人看我一眼,又看看丁代,讪讪道:“禀公公,我们都是做差的,听命行事,有您及千户大人在,我们不敢说啥。”丁代一脸的厌烦,道:“你们打扰了咱家的休息,所以把你们关了起来,也算扯平。如今,人都在这里,该问啥就问啥,否则一会镇抚司把人带走,你们可没有机会了。”却又挥挥手,示意曹公公领人退下,只把我留下,道:“一会你再问!”原来周王二人来这里办差,正碰上木师古和丁代对弈,直接被丁代押了起来。不免庆幸自己没有造次,忙应允道:“属下遵命!”
丁代转过头来,对木师古道:“看来,我们的第三局是下不了了。”木师古一笑,道:“承蒙丁公公照顾,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人都胖了。我虽草莽之人,也知道衔草结环,既然锦衣卫找我,那我就给丁公公面子,你们尽管问吧!”
周、王二人互望一眼,周百户道:“木先生快人快语,在下佩服,我们来这里,只想打听几个人的下落,还望木先生告知。”木师古听了,笑道:“我在京城并没有太熟悉的人,若是在四川,倒是认识的人多。”
周百户点头,道:“这个我们清楚,所以,我们打听几个四川人。”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愣,丁代笑道:“谷公公一向是不言不语,不想,西厂都把手伸到京外了!”
周百户脸色变得通红,略一迟钝,又清清嗓音道:“厂公安排的事情,都是国事,属下不得不问,木先生,您认识蓝廷瑞、鄢本恕、廖容三人吧?”
这三个人,我们听得都挺陌生,不知为何会被西厂盯上,想必是有大事的人,木师古听了,脸色平静,半天没有做声,似乎在想,良久,道:“可是保宁府的?”
周百户脸露笑容,连连点头,道:“正是!木先生认识他们吧?”木师古脸露惊讶之色,道:“这三个人不过是乡间的汉子,会些医术、算术,平时务农,闲时会到城里找些伙计,昔日我家修筑院墙,手下人曾经雇他们做工,其中一人还砸伤了腿,和我家打了大半年官司,他们三人应该还在保宁府,保宁山高水长,一般人是走不出来的。大人问这些何意?莫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周百户笑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说些实话,这三人都是街头地痞,混迹街头,强买强卖,混吃混喝,地方官府曾经抓过,又没有多大过错,一段日子又给放了。日子久了,他们的所谓名声便有了,渐渐纠葛起一堆闲人来,俨然成了一方势力,胡作非为的事情多了起来。所谓不提不说,民愤大了,自然要管管。偏偏寻常衙门里的捕快,也奈何不了他们。当地的官军,多是地方土兵,彼此要么亲上有亲,要么是同村乡党,根本没法围剿。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一直在捉拿,却也混沌了好久。西厂复建,自然见不得这些贼人无法无天,便派了番子前去探听,前些日子,回人来报,说此三人混入京师,但具体落脚地点不详,所以才询问木先生!还望不吝赐教!”
未等木师古开口,丁代“噗”地吐口茶水,道:“咱家没听错吧?四川三个强盗进京,你们西厂来问木先生他们在哪?你们当这东厂大狱没有人管理吗?”
原来丁代以为周百户嘲笑东厂大狱松懈,声音已经有些刺耳,吓得周王二人赶紧深施一礼,道:“岂敢,岂敢!公公休怒,属下怎敢说公公的不是?”
“那你是何意?”丁代仍是怒气冲冲,“东厂大狱牢不可破,从来就没有一个犯人活着逃出去。慢说大活人了,就是一只麻雀,想飞出去,也得看咱家心情了。”
“那是,那是!属下怎敢说这里监管不严,只是这三人,与剑门有些瓜葛!”周百户说着,看一眼木师古。
薛申和我说过,我也知道剑门就是木家的,虽然是川中的一个江湖门派,名望未必人人皆知,但口碑相对来讲,还是不错,但薛申怀疑,木家和铁家联姻,有白莲教的因素,所以,才让我来巨龙镇,放走木师古,以图打入铁家庄,调查清楚。如今这西厂介入,我不免有些紧张,看来,这事情不简单。
木师古听了,看一眼丁代,道:“周大人,你说的三人,我确实认识,但没有深交往,更不知道他们如此做为,木某做事,还算磊落,从不屑于与这种人交往,所以,你说他们和剑门有瓜葛,我确实不懂你的意思,况且,我在这里许久,外面的事情,更是不清楚。”
丁代亦冷冷道:“剑门是川中名门,木氏兄弟,天下闻名,咱家还是了解的。你弄一些下三滥的人,牵扯剑门,怕是不好吧!就算是西厂立功心切,也不能伤及无辜!”
几句话说得周百户半天都没有言语,满脸通红,我心中暗想,这丁代一定和木家交往深厚,木师古神采气色和常人无二,丝毫看不出受过什么苦楚。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渐渐有打斗声音传来,继而有人高声道:“就算是西厂立功心切,也不至于丁代丁公公大发雷霆吧!”声音有几分熟悉,那人已经走了进来,正是那申不敬,身后跟着何佳音及程双江。
丁代见了,脸色一寒,道:“申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申不敬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到近前,道:“怎么?你我兄弟一场,非得什么风吹来才让进来吗?你的手下,拦住咱家不让进,咱家替你收拾了。”原来申不敬要进东厂大狱,还不肯拿公文,梁公公等人拦阻,被他打了一顿。及来到这里,曹公公等人在门外,仍要拦阻,也被他推到一边。
丁代有几分恼怒,道:“申公公,俗话说大狗还看主人呢,何况这里是东厂大狱,你这么做,未免太张狂了吧,国家法令条款不说,东厂的规矩,你也知道的。”申不敬呵呵冷笑,道:“知道又何妨?咱们还不是都一样,被人排挤出来。”丁代仿佛被人打了一个耳光,脸色顿红,手微微发抖,但他还是很镇定道:“申公公,你不去宁夏,怎么到我这里来?”又看一眼何佳音和程双江,道:“带他们来做什么?”申不敬拄着拐杖走了几步,看见我,道:“他来做什么?”
我刚要开口,丁代道:“人家是官差,有司礼监和锦衣卫的文书!”申不敬一脸不屑,道:“官差?文书?还不是人说得算,哪有什么正经事?锦衣卫就是一群废物!”
我听了,不觉面红耳赤,心中有几分恼怒。丁代道:“申公公,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讲的好,毕竟,这里是衙门!双江,你不是官府的人,不能在这里久留,还是退下吧!”原来丁代和程双江是师徒关系,所以很熟悉。
程双江听了,看一眼申不敬,拱手道:“师父,我现在是西厂校尉,奉命跟随申公公来此办事!”丁代吃了一惊,狐疑看着他,道:“你一向喜欢独处,不问世事,怎么入了西厂?”申不敬看一眼我,又看看丁代,道:“人各有志,他是你徒弟,也是我女婿,我在西厂做事,他自然要听我的。”
丁代愣了片刻,哈哈大笑,道:“咱家知道了,双江是你的女婿,而且入了西厂,很好,很好!不知你们来此何事?可有公文?”
申不敬摇摇头,道:“奉西厂厂公口头命令,来此调查。”“邱公公做事一向谨慎,但凡办事,都有文书,你口说无凭,恕难从命!”丁代见申不敬拿不出文书,便一口回绝。
申不敬脸色很难看,道:“丁公公,我们是多年朋友,难道我的话,还能骗你不成?”
丁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看在我们是朋友的面上,你打伤我的人,我不追究,但办差就要有办差的样子,没有文书,我真不好答应你!”
申不敬摇摇头,道:“你也是欺负我罢了,是,我年老体衰,无人待见,被外放,在京城更是无权无势,但我要办的,也是正事。”
丁代放下茶杯,道:“申公公,这里有这里的办事规矩,我们固然是朋友,但公事面前,还得秉公办事。”
申不敬“哼”了一声,道:“你和犯人下棋,还把西厂的人关起来,这难道是公事?”
丁代听了,腾地站起身来,两目圆睁,手上青筋暴露,但还是强压着怒气,道:“岂有此理!申不敬,这里不欢迎你,你赶紧离开!”
申不敬哈哈大笑,继而一阵咳嗽,半天才道:“怎么?别人排挤咱家,你也撵我不成?”
丁代冷笑道:“你倚老卖老,被外放出去,也是咎由自取!双江,带他走,否则我就不客气了。”申不敬大怒,道:“看来,咱家不教训教训你,你是越来越不知深浅了!”
说完,举杖便打,丁代早有准备,一个鹞子翻身,躲开拐杖,顺手拔出身旁侍卫腰刀,道:“申不敬,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在这里无理取闹,那你真是自找苦吃!”
申不敬道:“一向传闻丁代披风刀法所向无敌,曾经在浙江连劈七名倭国海盗,今日幸甚,咱家愿领教领教!”
说着,拐杖直砸向丁代头顶,丁代见劲风下来,连忙躲身,却是反手一刀,刀锋划了一道弧,直劈申不敬左肋,申不敬连忙回杖相拦,二人便打斗起来。两人可谓旗鼓相当,刀来杖去,劲风呼呼作响,圈子越来越大,渐渐出了小院子。我们不觉面面相觑,只得往后面躲,周王两位百户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动手,很快便引得不少护卫前来观望。
哈代等人亦是走过来,都很纳闷,低声问我怎么回事?我悄声说了事情经过,哈代不禁吐吐舌头,道:“两人都是暴脾气!”而我却盯着木师古,发现他也在看我,只是轻轻点头,便转身回去了。我知道他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但丁代和申不敬动起手来,一时还解不开,不免心中焦急,我还得去找沈琼,而曹公公伸着脖子,眼珠子盯着里面,根本不看别处。这该如何是好?无意中瞧见程双江、何佳音耳语几句,那何佳音就走出角门,心中一动,示意哈代留下来盯住程双江,我则悄悄跟了过去。
那何佳音一阵小碎步,不时回头张望,我拿捏着位置,悄悄跟进。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左拐右拐,顺着小道,快步疾行,竟然跑到两山夹缝中间的一个洞口,这里极为隐秘,洞口是一株松树,把洞口遮掩住,外面根本看不清。只是门口有两名锦衣卫校尉守候,何佳音身形极快,未等校尉上前,她早已出手,点番二人,转身便进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