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台阶,我们跟着梁士元来到半山堂,梁士元有些气喘,瞧着我们没事,笑道:“还是年轻人好,身强力壮的,不像我们这些人,年老体弱,还残了身子……”话音未落,有人里面呵呵笑道:“老梁,又发什么感慨,谁来了?”
门一开,一位公公走了出来,瞧着年纪,和梁士元差不多,五短身材,却生得慈眉善目,梁士元见了,大喜道:“曹公公,您在呀?”原来此人就是曹公公,我心中暗喜,赶紧上前施礼,道:“在下锦衣卫千户张英,奉镇抚司之命,前来东厂大狱,查押犯人!”
曹公公笑眯眯看着我,却没有搭话,而是对梁士元道:“这孩子长得俊呀!”“哎呀,曹公公,你又犯花痴了,人家可是来办公事的,张大人,有什么事,你尽管和他说,咱家回去了,有些人事还是要做的。”说着,冲我眨眨眼睛,便回去了。
曹公公见状,便请我进屋,里面摆设简简单单,一张八仙桌,后面一把太师椅,左右两厢放着木椅子和小茶几,挨着窗户的地方摆着各种花草,而里间吊着黄色幔帐,但可以看见许多乌黑发亮的木柜,排得整整齐齐,里面同样放着一张小方桌,两个小太监拿着纸笔,一面点着,一面在纸上写字。
“张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公事?”曹公公慢斯条理问道,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再晚来一步,咱家就回去歇息了。”说着,直勾勾看着我。
我想起梁士元说的人事来,赶紧从怀里取出一张五百两银票,轻轻放在桌子上,道:“曹公公,我是奉镇抚使大人的命令,来此提人!”
曹公公看见银票,眼睛一亮,道:“天气这么热,你们大老远的来,也真是辛苦,小八子,给几位大人上茶!”一面说着,一面把银票拉了下去。
里间的小太监赶忙应了一声,去给我们准备茶水,我则让哈代把公文呈上来,曹公公打开看了看,奇道:“这人究竟是做什么的,怎么总有人来探望?”
“哦,还有别人来吗?”我不禁警觉起来,按说木师古押在这里,是南镇抚司薛申亲自安排的,更何况是东厂大狱,什么人能比我们更关注木师古呢?
曹公公想了想,喊道:“小八子,今天是哪个衙门来了?”小八子急忙回话道:“回公公,今天午时来的是西厂两位百户大人,说奉刘瑾公公的命令,调查巨盗木师古!他们拿了司礼监的文书,现在还在大狱里面呢!”
“哦,咱家有些印象了,确实是两位百户,带人进去的,张大人,要不你也进去看看?”
我没想到西厂也派人进来参合,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心知自己是要提走木师古,可别出了差错,当下一笑,道:“不妨也去看看,这人犯我是要提走的,别弄出意外来。”曹公公点头,道:“说的是,这年头,都想着立功,特别是西厂,牛的狠!死灰复燃!哼!”
那东厂看押犯人的地方,是原来庙里的藏经洞,依山而建,外面又加固了一道高墙,派人严加看守。我们跟随曹公公进了里面,一股酸臭气扑面而来,而且惨叫之声不时传来,想必是在给犯人用刑。我在诏狱待过,所以也是见怪不怪,只是想到木师古英雄一世,押在这里,确实可惜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皱皱眉头,曹公公看见了,不觉一笑,道:“张大人,你也怕这个?”我假装认同地点点头,曹公公却收敛笑容道:“这算什么?叫出声来的,还是好的,叫不出声的,那才是惨!”
我没有说话,哈代问了一句:“这里的犯人有活着出去的吗?”曹公公一愣,看看哈代,道:“当然有,不过,出去了,未必都能活下来。这里不错了,听说西厂也要整大狱,那里怕是想活着出去都难。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我不明白曹公公的意思,瞧着他年纪也不小了,忽然想到常公公、吕公公等人,不觉心一动,道:“公公,您可否认识常公公、吕公公、高公公?”曹公公听了,眼睛一亮,道:“如何不认识,那是我们东厂的三位哥哥,可惜,死的不明不白。怎么?你也认识他们?”
我点点头,道:“确实呀,就在这附近的太白居。三位公公,我们在一起喝过酒的。”
“哦,我们都是被嫌弃的人,在京城是待不住的,我这个人比较人命,让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们三人却是要强的人,人家新来的厂公不喜欢他们,让他们让位置,他们受不了,大雪天出去办差,结果冻死在雪地里,听说都成冰块了。凶手至今没有找到,嗨,也没有人在意了。人就是命,别强争一口气,能有一口喘气的,就行了。”曹公公说着,目光里竟然湿润了。
“嗯,三位公公的事情,确实挺遗憾的,可惜找不到凶手。”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一处牢房,却发现这里绿树掩映,山花烂漫,若不是门口依旧有校尉巡视,根本看不出是牢房,不觉大奇。
曹公公瞧着我们的惊讶,也没有多说话,领着我们径直进去。小院子不大,却是青石铺地,里面站着四个人,瞧着打扮,便是东厂的小太监。而一处草亭下,坐着两人,正在石桌上对弈,一人满头黑发,面色红润,正是那木师古,而对面之人,却是一位中年太监,脸色苍白。二人都把目光钉在棋盘上,根本没有理会我们的到来。
我是不懂围棋的,只是听说当初尧帝的儿子丹朱很愚笨,所以尧帝创造了围棋,来开化丹朱。随后便流传开来,在老家,能够看到祖父、父亲在一起对弈,锦衣卫里廖建忠等人也酷爱围棋。许多人和我说,围棋越下越有意境,无论达官显贵,凡夫俗子,都能够从中获得乐趣,而我却没那么耐心,摆弄这些黑白棋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都能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热,瞧着日头,渐渐西落,心想晚上还要到程府,两人迟迟不结束,那我们岂不是干等。但从曹公公等人一脸的谦卑态度上,应该说这个太监不是一般人。
莫非此人就是这里的东厂镇守太监丁代,传闻此人心狠手辣,而且十分傲慢。我思考着如何打破僵局,那木师古忽然投下棋子,落在瓷罐里,声音清脆,道:“丁公公,这局我输了!”
原来这人就是丁代,我屏住心神,思虑着一会如何搭话,那丁代哈哈一笑,结果小太监递过来的毛巾,擦擦手,又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道:“咱家在宫里也算是下棋高手,和你下棋竟然两手湿漉漉的,木先生的棋力果然非凡!来来,我们再来一局!”
说着,便张罗摆下一盘棋,木师古摆摆手,道:“您是不是想一鼓作气,赢下我呀?你我对弈两局,各胜一盘,也算是小圆满了。我本来气力不足,再战一盘,必定赢不了,您如果牛刀小试,想必您也不痛快,不如我们现在休战,明天再战。您看如何?”
丁代点点头,道:“木先生说的不错,咱家输了一局,便想着赢回来,如今又想着再接再厉,呵呵,有些孩子气了,我们今天就罢手吧。你是怎么回事?”
刚开始听他们说还要来第三局,我的心都提嗓子眼了,忍不住看一眼木师古,他却没看我,待他说不比了,我心中稍微稳定下来,及丁代同意,这颗心方落下来。待丁代突然一问,我也有了准备,拱手道:“属下镇抚司千户张英,奉镇抚司差遣,来此办事。”
那曹公公急忙把公文呈了上去,丁代打开看了看,面露不悦之色,盯着我道:“怎么?你们都是成心和咱家过不去?”
我不解其意,道:“公公此话怎么讲?”丁代手一摆,道:“退下,今日咱家不办公!”
说完,起身便要离开,我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走了一步道:“公公留步!”哪知,那丁代见我趋前,轻轻一弹茶杯,茶杯旋转着奔向我,我虽是吃惊,却顺着力道,反手接住茶杯,低头道:“公公,属下确实有公务!”
丁代没想到我能稳稳接住茶杯,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即板着面孔道:“难道你没听懂咱家的话?今日不办公。”说着,扬手便是一掌,我只觉阵风袭来,却是奔那茶杯,急忙有闪,杯盖左右晃动,但还是被我护住。
这时,木师古哈哈大笑,道:“丁公公,何必难为小兄弟,您可知道,我之所以能在这里,都是因为他呀!”
丁代一愣,看看我,又看看木师古,道:“他确实有几分功夫,你们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木师古道:“当初我盗取夜明珠,在太白居遇到小兄弟,他那时还是锦衣卫总旗,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我,而且出手伤了我,以至于后来,我被人所擒。”
“哦,木先生的‘旋风斩’,江湖赫赫有名,难道败给他了?”丁代又些不信,木师古点点头,道:“我本意就是用‘旋风斩’,不想被他轻轻化解,险些断了手腕。”
木师古说的很平淡,但丁代却有些半信半疑,看一眼身旁的小太监,小太监急忙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虽是声音很小,但我从丁代不时扫向我的目光,知道他们就在说我。
稍许,丁代坐了下来,道:“怎么?茶杯还不还我吗?”我忙把茶杯交给上前的小太监,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把茶杯交给丁代,丁代接过茶杯,道:“茶水还是温的!古代有‘温酒斩华雄’的故事,今天有‘温茶送丁代’”,说完大笑,笑声特别阴冷,我听了,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盯着我,道:“张英,你可是借着张永的光,进入锦衣卫的,而且升了官!”这话几乎不容置疑,我根本没有反驳的理由,心想与其抵赖,不如实话实说,当下抱拳道:“公公说的是,昔日祖父救过张公公的命,他入宫后,做了管事公公,之后回来探望祖父,因见我无所事事,便介绍我进京,做了锦衣卫。”
丁代点点头,道:“你倒老实,说的实话,这和东厂的调查差不多。木先生说你本事出众,适才也见你身手,不同于你们锦衣卫中那些酒囊饭袋,你师父是谁呀?”这个问题,当初木师古也问过我,但我没敢回答,前些日子,身份已经公布,我望一眼木师古,他也是默默望着我,便回答道:“属下本事大部分是家传,剑术是跟逍遥派护法四散人所学。”
“四散人?他怎么会教你本事,按说,他性情孤傲,几乎不与世人交往,竟然传授你剑法?是逍遥剑法吗?”丁代几乎一字一句道。
我点点头,道:“十四岁的时候,偶然的一个机会,跟师父学了十八式逍遥剑法!”
丁代默不作声,看得出在深思熟虑,而木师古则微微涨红了脸,叹道:“我竟然没看出你的剑法是赫赫有名的逍遥剑法,惭愧,惭愧,不过,输给你,也让人心服口服。”
我忙道:“当时也是我不懂事,还是你承让了,不知木兄伤势如何?”木师古扬扬手腕,那里有一道醒目的疤痕,道:“已经痊愈,只是再有舞动不了刀了。”
这时,丁代道:“昔日东厂有六大高手,贾敬、林生、申不敬,江河,田凤安,还有咱家,彼此武功相差不多,其中,贾敬、申不敬号称数一数二,申不敬和你师父交过手,而且带着两个帮手,结果两死一废,足见你师父本事高超。我们一直都很仰慕,期待有朝一日,能和你师父见上一见。既然你投入公门,想必日后会有机会见到你师父,到时候希望你能引荐。”
我忙应道:“属下若能见到师父,定当转达。只是师父音信皆无,我见他实属不易。”丁代听了,呵呵一笑,道:“放心,你师父已经踏足中原,不久以后,你也许就能见到。来人,把他们放出来!”
有人应了一声,匆匆而去,不多时,两名穿着锦衣卫百户衣服的中年人,以及四名校尉,被带了过来。正是那日和申不敬一起来的人,想必是在西厂做事。
“他们为西厂办事,此番前来,也是奉西厂谷公公的指令,提审木先生。而且捎话说,逍遥派已经派人来到这里。”
说完,直勾勾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