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时静下来，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师父的来历，虽然也不是太清晰，但在我十二岁时，出现的瘦弱中年人，却渐渐清晰起来。

小马公公忽然开口道：“想不到，林公公对逍遥派这么熟悉，莫非与他们有交往不成？”林生一愣，继而呵呵一笑，道：“这等小事，还用得到我亲自出马不成？昔日锦衣卫早把江湖各个门派都打听清楚了，所以，申公公提及起来，我便说出来。不过，逍遥派的人都很傲气，一般人是见不到的。我很愚钝，一直没有机会。”

小马公公哈哈大笑，道：“你比谁都精明，多少人看好你，你若想见，如何见不到？”

林生正色道：“此话不错，只是我林某想见谁，不想见谁，心中都有数。只求一点，问心无愧于天地。”

小马公公讪讪的无语，

“逍遥派和白莲教，哪个更厉害一些？”刘丰忽然问道，林生道：“若说人多势众，白莲教当属首位，若说素质高低，逍遥派更胜一筹。”刘丰“哦”了一声，沉思道：“如今这个白莲教，就够让人头疼了，逍遥派再弄出事端来，岂不是天下大乱？”

小马公公呵呵冷笑，刘丰皱皱眉头，转过头去，林生道：“这些江湖门派，虽然人数众多，声势浩大，但成不了大气候，不过，锦衣卫应该多做些事情，应当了解他们的状况。”说完，看一眼我。

刘丰叹道：“现在的锦衣卫，我们还敢用吗？昔日锦衣卫，做事磊落，办事痛快，现在唯唯诺诺，有时候一个屁都没有。想想也是，那么多人离开，它能好吗？”我听了，心头一震，没想到刘丰会说出这些话来，林生亦叹道：“刘公公说的是，昔日牟斌、廖建忠等人，确实破了不少大案，天下大事，也能够及时传递，如今，嗨，一言难尽呀！听闻刘瑾公公，想设立内行厂，不知可有此事？”

林生突然问道，刘丰一愣，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这么大事，林公公不知道？”林生一笑，道：“我将近一年，都在外面飘着，如何知道太多消息？”

“林公公真是说笑了，老祖宗可没少夸奖您，说你文武双全，又会办事，您和其他公公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呀！”

林生听了，哈哈大笑，道：“刘公公谬赞了，我不过是办事太监，承蒙大家看得起。不过，说到内行厂，我确实不明白，西厂已经复立，何必再行设立新厂？”

刘丰脸色一沉，看看众人，道：“既然林公公问起来，那咱家可就说了，今天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要妄自传播，若被咱家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简单一句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老祖宗诚心待人，其他人未必诚心。老爷子把朝政交给了老祖宗，老祖宗殚精竭虑，敢不认真嚒，办事总得有人捧场，其他人不听话，那就找听话的人呗！”

这话明显是敲山震虎，但我们都知道是真的，所谓不听话的人，大概就是正德八虎吧。当外廷压迫内廷的时候，这些人能够站在一起抵抗，但危机解除的时候，他们便开始内讦起来。正如当初廖建忠所言，刘瑾想一家独大，其他人都不答应，为首是张永，明争暗斗，甚至当着正德的面打架，张永离开的京城，但获利的却是邱公公，御马监甚至神机营，都给了他。

刘瑾想坐稳司礼监，就得有得力的助手，他心知肚明，七虎根本不会和他一条心，说不定哪天在背后放黑枪，所以，他一面把控外廷，让焦芳、刘宇之流监控百官，一面设立内行厂，控制锦衣卫，专门对付不听话的东厂和西厂。

这一点，刘瑾做到了，但是，他再也没有和他一心一意的兄弟，反而，他的仇家增加了许多人……

林生点点头，道：“非常之时，非常之人常坐非常之事，岂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所能理解的。”

李士实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哈欠，毕竟夜深了，而且他年纪也大了。刘丰大笑，道：“好了，不说那么多了，夜色已深，大家也该回去歇息了。申公公，林公公，还有张英，你们留下，咱家还是有事和你们讲。”

我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笑着留下来，程大户领着李士实等人离开，小马公公步伐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一时屋子里就剩下我们四人。

“这个小马公公，真不知天高地厚呀！我们能包容他，让他来这里，他还挑事端，真不怕我们收拾他吗？”刘丰已经开口。

申不敬道：“刘公公说的是，我也纳闷了，他一个朝廷钦犯，怎么这样随便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若是被人知道了，还不得弹劾我们私通钦犯呀！”

其实刘丰是发几句牢骚，但申不敬却说的实话，刘丰有些讪讪的，我心想：这几个人刚刚分了钱财，哪能轻易抓人呢？只是申不敬不知道罢了，林生打圆场道：“嗨，也算是兄弟，我们就不要那么计较了。”

“本来，我想明天再说，但人都齐了，不妨早点说，你们也有个准备。”刘丰一脸严肃。

“不知公公有何吩咐？”我问了一句。

刘丰白了我一眼，似乎怪我先说话，而林生道：“刘公公，约我来这里，不知有何事？”

刘丰道：“林公公，您的身份是巡视太监，没有旨意不得入京，而申公公的身份是宁夏镇守太监，同样是奉旨离京，若是在京城与你们见面，固然旨意好说，但一些好事者，肯定会盯着你们不放的。虽然你们未必和老祖宗一条心，但老祖宗却拿你们当兄弟。”

|“哎，刘公公的话就不对了，我与刘瑾公公相识多年，我的为人，他应该了解的，同样，他的所作所为，我也一样明白。”林生急忙道，而申不敬则大觉意外，闷声不语，我一直在想让我留下究竟何意，便没再说话。

刘丰一笑，道：“我在老祖宗身边多年，他的心思，我是懂的，所以，我说的话，就是老祖宗的心思，他对两位公公，都是很信任的。”瞧瞧我，道：“张大人在锦衣卫所做所为，老祖宗了如指掌，如今的锦衣卫，既有本事，又会办事的人太少了。张大人，你虽然是张永公公提拔起来的，但你很懂事，没有一条道跑到黑，所以，老祖宗很喜欢你。”

我心中一惊，忙施礼道：“那属下多谢公公青睐了！”“且慢，你虽然有心，但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需要你做出来，给大家看看。”“公公让我做什么？”

“事情多得很，就看你怎么做了。”刘丰不紧不慢说着，却又转过头去，对林生道：“林公公，您在外将近一年，巡视九边的活不好干吧？”林生看一眼申不敬，道：“风餐露宿都算小事，最重要的是那些边关将士，大多不配合，甚至有些反对，明里暗里，做些糊涂事，可谓天威浩荡之余，总有些许刀枪味。”

申不敬先是惊愕，继而有些恼怒道：“林公公，那你刚才还说不打紧，这不是逼人跳火坑嚒！”刘丰与林生相视一笑，申不敬愈加不解，“怎么？你俩合伙骗我？”

“不，不！”林生瞧着申不敬有些恼火，忙安慰道：“第一，我们有司礼监的行文，说白了，有时候比皇帝的圣旨都管用；第二，各地镇守太监都有我们的人，第三，申公公的本事，寻常人都近身不得，您难道还惧怕那几个舞刀弄枪的军汉吗？”

“呵呵，还有一点，可以让张大人帮助您。”刘丰忽然开口道：“锦衣卫的人遍布天下，他们也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我听了，只觉一头雾水，瞧着刘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是顺着话茬道：“但凡公公吩咐，属下照办就是！”

刘丰满意地点点头，申不敬道：“话虽如此，张英不过是治安司的千户，难道让他和我同去宁夏不成？”

“这有何难，一纸文书而已。”刘丰淡淡一笑，看着我，又道：“张大人是锦衣卫的后起之秀，自身有本事，还是逍遥派的弟子，我可以给锦衣卫下一道命令，让张英去往宁夏，到时候，你们可以遇事一起商量。”

我听了，心头一惊，这就是让我和张永一样，离开京城，难道他们开始对我下手不成？

我有些慌乱，但面上还是非常平静，抬头看看林生，他的目光却落在刘丰身上，申不敬道：“请问刘公公，这些事情，都是谁安排的？”

刘丰摆弄摆弄手指，道：“申公公，您还信不过我吗？您想回京城，不做出一些事情来，是不好回的。您放心，不仅您和张英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东也跟着去，他是什么样的人呢，您该更清楚吧。”

当初我在镇抚司的时候，按照廖建忠的指示，对所有在京官员，都做了调查，其中都察院可谓重要部门。按大明律，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正二品）、左右副都御史（正三品）、左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及浙江、江西、福建、四川、陕西、云南、河南、广西、广东、山西、山东、湖广、贵州等十三道监察御史（正七品）共一百一十人。其它还设有经历司、司务厅、照磨所、司狱司等机构。都御史为台长，与六部平行，合称七卿。都御史之职为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期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谳平之。其奉敕内地，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可见其权力之大，一般官员都不愿意接触他们。申不敬听了，面露难色，沉闷半天，道：“周大人是朝廷御史，传闻一向严苛，和我前往，有些不妥吧？”

“呵呵，申公公，多年以前，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多少次腥风血雨，九死一生，都没有皱过眉头，怎么，现在怕起御史来了，别忘了，我们可是东厂、西厂，是刘瑾公公的人！”林生笑着说道。

“林公公是笑话我贪生怕死吗？那你可是小瞧于我，我活了六十年，若论生死，真是不怕。当年逍遥派的人，刺了我一剑，害得我连喘气都费劲，可我遇到事情，还是该往前冲，就往前冲。我不怕死，但死得明明白白地死。你也知道，我没念过书，和那帮文人说起话来，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而且我的脾气秉性，嗨，根本没有耐心看他们之乎则也的。”

申不敬说着，脸上露出痛苦神色，林生已经收敛笑容，道：“我明白老哥的意思了，嗨，确实太难，我们有时候在前面拼死拼活，后面却给你放冷箭，想想都心寒。”

刘丰听了，面露不悦之色，道：“二位公公，以前那个王岳，根本不考虑大家的难处，和谢迁、刘健打得火热，还真以为自己是国家柱石呢，现在是老祖宗说了算，为什么恢复西厂，还要设内行厂，就是为了给大家争面子，撑后腰，我们舍弃人世间多少东西，一心为国，到头来，还成了万人所指，这绝对不行，老祖宗说了，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大家就要活得体面。”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面目也变得狰狞，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林生看我一眼，道：“是呀，有刘瑾公公为我们撑腰，我们还怕什么？”

“申公公，我刚才说过，关起门来，我们才是一家人。这位周东周大人，虽然牌子响亮，但他也得听我们的，你别忘了，我们有东厂，西厂，任何一个官员，都得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是什么。所以，老祖宗和我考虑再三，决定先让周东去打头阵，得罪人的事情，都交给他做，你呢，就跟在后面，做监守太监，就是喝喝茶水，看看邸报，不过，该较真的事情，一定要摸查清楚，把这个张英派过去，就是用他的手下，协助您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