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了,心中更是吃惊。怎么可能呢?我们的探子刚刚汇报说柳风清就在如意坊,如何会跑到宫里,甚至去我们的锦衣卫?他要做什么?小马公公究竟什么意思?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偷偷看那廖建忠,他早已恢复了一如往日的平静,对顾大有道:“既然有司礼监公公们的行文,我们按章办事就好。大有,下令集合队伍,一会儿我们回去。”顾大有略微迟疑,随即应了一声。廖建忠又看着花十春道,“十春,你带着他们五个先回去,准备些饭菜,兄弟们奔波一晚,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也该犒劳一下。”
花十春应了一声,冲我们一摆手,我们六人忙跟着过去,纷纷上了马,那小马公公一旁笑道:“多备些酒菜,咱家也去凑凑热闹。”廖建忠亦笑道:“既然公公要去十春,你多弄些好酒好菜,快快去吧!”
花十春连忙大声吆喝一声,催马前行,又敦促我们快走。一路之上,花十春大更是沉默,我们也不敢说话,只是快马加鞭。待回到镇抚司时,却发现这里安安静静。门口当值的楼奉大为奇怪,出来相迎道:“花百户,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人犯抓到了?”花十春跳下马来,却不接他话茬,道:“加强戒备,严禁外人出入,其余人和我去诏狱。”我们这才明白,哪里要准备什么酒菜,廖建忠的本意就是要守住镇抚司,确切讲应该还是那个余七。
诏狱就在镇抚司里面,听说一向看守严密,花十春一面说着,一面握住刀柄,领着我们快步向前。我们见他态度严肃,也不敢大意,急匆匆跟着进去。镇抚司里面更是安静,夜巡的大小锦衣卫和校尉却是很少,花十春径直进入诏狱。我也是第一次来,想起向冲答应高管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人关在哪里。
拐了几拐,便看见传说中戒备森然的诏狱,厚重的大墙,四道门,分别有一名总旗带领二十八名校尉看守,从来都是认腰牌不认人,第一道门总旗很认真地看了我们的腰牌,花十春虽然着急,但还是很耐心地等他检查完毕,问道:“里面可有什么动静?”那总旗道:“有司礼监的小公公,拿着文书,去查勘在押人犯,岳百户今天下午便被东厂调去核验一个人犯,一直没有回来。陈经陈副百户同意了,让他们进去。”花十春一惊,道:“几时来的?”总旗道:“刚刚进去!”花十春吁了一口气,道:“加强戒备,有擅自出入者,格杀勿论!”总旗见他说得认真,连忙应了一声。
花十春领着我们继续往前走,第二、第三道门亦是如此检查,花十春依旧如第一道门那样叮嘱,我已经隐隐感觉,大家都有些紧张。第四道门在一个小院落后面,过了小院子,就是赫赫有名的镇抚司诏狱了。小院子是看管诏狱的锦衣卫们休息的地方,十几个校尉威严地站在那里,门口八名校尉更是立着不动,我们走进来,却没有人上来打招呼,灯笼里的烛火犹自静静烧着。
花十春只看了一眼,便拔出刀来,道:“里面有情况!大家做好准备!”话音方落,里面有一女声笑道:“好厉害!这样都让你发现了。”
大门一开,里面走出四个人来,其中一人穿着犯人号服,垂着头,想必是那余七,只是人显得很虚弱,腿脚无力,被两人搀扶着,三人俱是夜行衣,蒙着面纱。花十春低声骂道:“瞎了眼,这样的人怎么能是司礼监的人?“却又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夜闯诏狱,劫走钦犯?!”
一身材瘦弱的夜行人走了出来,倒提短剑,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离开。”听声音,是一女子。花十春按捺不住,提刀向前,早有一人放下余七,迎了过来。谷大春招呼附近的锦衣卫,发现这些人都已经不动,连声大呼:“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我是又惊又怒,头脑一热,跟着冲过来,那女子拦住了我,我只闻得一股清香,不由得嗅了嗅,那女子叱喝一声无礼,我早已提起绣春刀,闪身拦住这女子。
那女子身轻如燕,蒙着黑纱,根本看不清容貌,一双眼睛,却是水汪汪的,未及我近前,扬手一剑,直刺我的面门,我忙用刀相隔,那剑如同银蛇一样,顺势滑了下来,我侧身让过,那女子却不恋战,转身疾走,宁博阳早已经奔上来,绣春刀呼呼乱砍。
女子冷笑一声,身形腾闪,早已绕到宁博阳身后,而宁博阳茫然不知,还在找人的时候,女子一脚踢在他的后背,宁博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赶紧上前扶住他,那女子笑道:“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本姑娘懒得杀你们!”
我心中恼怒,纵身向前,刀锋直奔她的头顶,女子闪身让过,笑盈盈道:“你倒有些本事!”剑花一甩,竟如三柄剑,分攻我的前胸,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那女子咯咯笑了几声,外面人声鼎沸,原来岳自谦领着人过来,女子“咦”了一声,道:“我们走吧!”说着,便要离开,我如何肯让,舞刀向前,哈代也是一旁帮衬,那女子剑法非常好,宛如一朵舞动的花,我们近身不得,她也不攻击我们,只是且战且退,另外两人忽然发力,迫退众人,却把那余七放在一旁,打了声呼哨,竟然纵身上墙离去。
我们再要追赶,已是不及。只能缠住这女子,而女子忽然剑花一抖,直接刺向我,我下意识一退,她则一跃而起,跃上墙头,岳自谦从背后转出弓箭来,呼呼连射了三箭,那女子手疾眼快,打落三支箭,却也慢了身形,跌落墙下,又往前走。花十春急道:“还不快追!”我应了一声,追了上去。
锦衣卫的内墙并不是太高,那女子蹬着栏杆就上去了,我也不甘示弱,也跟着上去,女子“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却顺着屋檐疾走,我紧随其后。若说轻功,还是祖父传授给我的。那年夏天,老狼突然袭击了我,若不是祖父飞身而至,只怕我早成了老狼的口中餐。老叔教我防身的功夫,祖父却偷偷传授我轻功,每天早晨都逼我早点起来,拼命往山上跑,又让我练习脚腕、曲腿,最后练到了气息,腾挪之时,气息上浮,五年之间,我的轻功还算可以,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只是祖父不让我轻易露出去,这让我非常奇怪。
此时此刻,我已经顾不得太多,一门心思捉拿这个女子。女子跑得飞快,步履轻盈,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忽远忽近,因此更加不肯放过。
刚开始,我们在房上奔跑,惊动了下面的人,乱哄哄出来观望,而女子动作飞快,转瞬间便出了锦衣卫大院,我不敢大意,脚步跟着也快,那女子轻飘飘落在地上,回身笑道:“傻小子,你还追吗?”我反应过来,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咬咬牙,道:“我奉命行事,你还是跟我回去!”说着也跳了下去,女子一笑,直接奔六部大街而来。
此时,白天时官员们熙熙攘攘,极为热闹的大街,现在却是一片安静,各个衙门都有值班的人,却极少上街走动。偶尔有巡夜的官兵,大多还是锦衣卫派出的校尉。
我虽然不太熟悉周围的环境,感觉我们一直绕着锦衣卫走,但跟着那女子走得急,我也没功夫细看四周,那女子似乎很熟悉这里,引着我走了很远,渐渐能够看见皇城的城墙,我有些紧张了。那里戒备森然,平日里根本不能靠近,我入锦衣卫第一天开始,便要求熟悉这些规定,而而那女子继续往那边走,我只得跟着。
女子行走几步,忽然回过身来,呼呼三剑便来刺我,我闪身躲过,扬起绣春刀,那女子又走,如此这般,折腾了三次,更为可气的是,她竟然把我的腰牌顺手摘走,我越发恼怒,恨不得抓住那女子。
只不过我们的打斗,惊动了皇城外的侍卫,确切讲是锦衣卫仪銮司的校尉们,他们打着灯笼过来,未等他们开口,那女子道:“快来帮忙,这小子假冒锦衣卫,意图不轨!”一面说着,一面扬起我的腰牌。
那帮人听了,又看了腰牌,呼啦就把我围着,我吃了一惊,道:“别听她胡说,我才是锦衣卫!”却拿不出腰牌来,锦衣卫的规矩就是认牌不认人,这些人更是深信不疑,便来拿我。我有口难辨,又不能和他们动手,只是这些人却不是我这样想,那女子又极会说话,道:“你们可瞧好了,司礼监的公公们一会就到了,你们可要戮力,捉拿这个贼人!”唬得这帮人,纷纷向前,刀来刀去,我不禁傻了眼,又不能和他们动手,吓得我拼命往回逃,亏得祖父传授我的轻功还不赖,手脚灵活,只是这里太不熟悉,四处又有人来,我漫无目标沿着青石砖路往前跑。
这里几乎处处都有锦衣卫,这般动静,早已经惊动各司衙门守候侍卫,一时六部大街,人声鼎沸,我是有苦说不出,更加六神无主,女子早已无影无踪。眼见得前面又有锦衣卫拦截,硬闯已经不可能,我转个弯奔一处小巷跑来,很奇怪,锦衣卫的人却没有跟着过来。
这条小巷静悄悄的,错落有致的纱灯,在风中摇曳,竟然有几分阴气。
我见后面没有人跟来,便放慢了脚步,却又不敢大意,沿着小巷的屋檐走。此时,我完全迷路,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所幸心里还算清楚,安全第一,最好找个地方,等天明了再出来。
但这里太奇怪了,几乎没有人一样,静悄悄的,犹如鬼城。我虽然蹑手蹑脚,还是觉得自己的脚步沉重,不时出现的野猫,常常吓得我一激灵,那绿莹莹的眼睛在不远处瞄着你,让你无意中看见,更是让你觉得瘆得慌。而头顶飞过的乌鸦,凄厉的叫声,让你更觉得胆战心惊,奶奶的,这里会是什么地方?怎么没有人?天晓得我是不是进了鬼城,胡海三和我说过,人死了就得去鬼城,一辈子的善恶都被鬼吏记得一清二楚,阴间从来都是赏罚分明,将来是投胎做人,还是投胎做牲畜,就看今生的造化了。
我没有死的概念,甚至鬼神的想法都没有,大抵是我太年轻了,每天看见太阳升起,每天期待是快乐的一天。我本性是个贪玩的人,却从事了锦衣卫,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虽然想了这么多,脚步还是继续往前走,瞧见道旁有个庙宇,心中纳闷,这里也是天子脚下,竟然有庙宇?!我定了定神,四周静悄悄的,想起往日自己和几位叔叔外出时,偶尔野外住宿,也是住惯了庙宇,干脆今晚就在这里,捱到天明吧。
我拐进了庙宇,扑面而来的香气,顿时让人知道,这里一直有人管理。我蹑手蹑脚走到正殿,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这里并不大,却是一色青砖铺地,黄色的幔帐,只把一座塑像显现出来,简单的香案,摆放着贡品,地上的黄布墩子,深塌的膝印,显得很陈旧。我抬眼看一眼那塑像,是一位威武的中年将军,一身彩衣,不怒自威。而塑像头顶是块牌匾,赫然写着“还我河山”!
这不是岳飞岳爷爷嚒!我去过杭州,西湖边上栖霞岭下的岳王庙,我是拜过的。这岳飞抗金,是大宋的英雄,可惜被奸贼秦桧害死。岳王庙跪着的铁像就是奸贼秦桧,被世人唾弃捶打,铸铁都发亮了,我还记得那副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大明自始至终都说自己继承了大宋的衣钵,当年朱爷爷一句: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便把无数汉人笼络在一起,得了江山,虽然没有称宋,但日月为明,却也算是一种对大宋王朝的致敬吧!
乖乖的,这里怎么还有岳王爷的塑像,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我越发糊涂,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我一时无处可走,瞧见又宽又阔的香案,遮掩着的纱帘,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心思一动,索性猫腰钻到香案下面,轻轻整理好纱帘,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原本以为里面会很小,不想却别有洞天,香案紧挨着一堵墙,人虽然猫着腰,却能舒展开腿脚。我挨着墙蹲下,紧攥着绣春刀,屏住呼吸,两旁是看不清的,只是透过前面的布帘,多少能看见一些影子。
“这里很好,没有旁人,钱大哥,你我有何话讲,就在这岳爷爷面前说吧!”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似乎有脚步走动的声音,看样子是在香案附近走动,半晌停下脚步,我只看见一个人的下半身影子映在布帘上,似乎要掀开布帘,我紧张得不知所措,那黑影子却慢慢消失,应该是往回走,继而一个声音道:“包老弟,我如何不信任你,只是人多嘴杂,我不好说太多实诚话而已。若说这种机会,也是千载难逢,当今皇上一直打压东厂,几位公公有苦难说。我们原本离开了锦衣卫,跑到这里来,就是指望借助东厂几位公公,好好往上走走,一直都不如意。如今好了,这位皇爷身子骨弱,也不是长寿的面相,对我们而言,也是好事,只是看你敢不敢做!”
那姓包的急切道:“包松一向以钱大哥马首是瞻,日后更得钱大哥提携,钱大哥有所差遣,在所不辞!”姓钱的呵呵几声冷笑,压低声音道:“一来你在宫中多年,也是锦衣卫的老人,手里控制着外面的锦衣卫,天下消息朝夕可知,公公们的心思,可是一门心思找到那个老人,所以你很重要呀!再者,宫外来了位说是龙虎山的黄道长,千里迢迢送来了三粒仙丹,据说可以包治百病,而且是宁王府介绍的,皇上旧病缠身,可谓一盏枯灯。接了奏本,听说了丹药的事情,特意让一位御史前去查看,当场用一条老犬做了实验,听说效果很好。本来今晚就该拿回宫中,偏偏那位黄道长要搞个斋戒,明日一早亲自去送,想必是为了邀功,但皇上深信不疑。因为重要,特意让马公公出动人马,在馆驿里严加戒备。”
话说到此,却没有再讲,我很是纳闷,那包松忽然说道:“怎么?你手里也有两粒?”
姓钱的冷笑一声,道:“这不过是京城白云观那帮道士们炼的丹药,说白了,就算真的丹药,皇帝的身骨也未必好使。他日夜操劳国事,身体早已经垮了。太子爷是刘公公看着长大的,天资聪明,孔武有力,还好说话,今年已经十五岁,可以的啦。所以,几位公公有意替换了这丹药。”
我只觉得脖子发凉,这帮人要害皇上呀!这可是大罪,听他们的谈话,我忽然想到,这里可能是东厂,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我有些哆嗦,险些弄出声音来,那包松也是一惊,半天才道:“钱大哥,这可是大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