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火辣辣地晒,固然这里还算是林荫大道,但我们也是热得够呛,特别是我,刚刚和赵公子喝了几杯酒,开始的时候,觉得馨香爽口,不知不觉便有些燥热,继而大汗淋漓。
众人见状,赶紧找了一棵大树下,我几乎有些虚脱,哈代搀扶着我下马,扶我坐下,帮我解开衣服,替我扇风,万幸这里竟然有山泉,朱化弄来清水,我洗过脸,又擦了擦脖子,方觉凉快不少。父亲一直虎着脸,号了号我的脉象,脸色稍缓,道:“有些中暑!”让老叔给我送来随身的药酒葫芦,里面自然是消暑的,我喝了几口,道:“今天真是酷热难当!”父亲道:“有些酒是不该喝的,更何况你的身份!”我知道他已经很生气了,若是平时,早已经动手打我,但碍于众人在场,不便发作,我冲他一笑,道:“父亲教训的对,下不为例!”
虽然是正午时分,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我感觉好了许多,便吩咐大家拿出干粮吃,准备歇会再走。静下心来,才发现这树林其实很大,几乎望不到头,我盘膝而坐,用如风大师教的功夫,吐纳换气。
大约小半个时辰,我已经恢复体力,大家亦歇息起来,正准备走,却听见林子中有些躁动,未及我们去观察,却从外面管道上,一骑白马缓缓而来,马上之人戴着纱帽,看不清面容,却也是一身白衣,宛如一块白云飘来。瞧着身形,必是女子,我们不觉多看了几眼。那女子走到我们近前,略是迟疑,还是勒住坐骑,翻身下马,打量我们几眼,径直走过来,拱手道:“各位官爷,小女子是路过之人,只是马匹有些口渴,这里可有水源?”
声音悦耳动听,只是不知是何模样,哈代忙用手一指不远处,道:“那里有小河,刚才我们也在那里取水了。”“多谢官爷!”那女子说着,牵着马径直走向小溪处,哈代瞧了一会,我不觉一笑,道:“再看眼珠子掉了!”
众人大笑,哈代不觉面红耳赤,忽听得一声惊叫,眼见那女子身形一纵,跃上身旁树上,继而几支响箭“噗噗”射了过来,发出长长的啸音,我们大吃一惊,纷纷拔出兵器,哈代刚想前突,已有人高声喝道:“东厂在此办案,锦衣卫靠后!”
说话间,已有二十多人奔了出来,俱是锦衣卫校尉打扮,只是多了一块东厂标识,各持兵刃,扇面排开,奔那女子而来,树林深处隐隐有几个黑衣人,想想应该是东厂头领。哈代等人看着我,我不知这女子是何许人,既然对方自称东厂,我们便不能出手,我一摆手,大家纷纷后退,只是远远观望。
那女子并不慌张,左手牵着马缰,右手从马背上拔出一把剑来,道:“原是东厂的官爷,这般出场,吓坏小女子了,只是不知东厂的老爷们,找我何事?”声音极为冷静,甚至有股杀气。
黑衣人当中一阵大笑,一人走出来,道:“我是东厂缉捕百户叶学广,何姑娘,我们可等你多时了!”东厂和西厂一样,厂公由司礼监派人过来,具体干活的人,都是锦衣卫派人。这叶学广何许人也,我确实不知道,却听得叶成大低叹一声,道:“他是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原来,叶成大祖辈父辈都是锦衣卫出身,成化犁庭的时候,叶父战死,自己老早便袭了世职,做了总旗,靠着功夫,升任百户,而弟弟叶学广也跟着进了锦衣卫。虽然是同胞兄弟,性情大不相同,叶成大可谓嫉恶如仇,性子刚强,而叶学广却是圆滑,功夫更不及叶成大半分,所以,多年来,勉强做到总旗。他不知靠着什么缘由,做了缉捕百户。
那位何姑娘倒不在意,轻轻一笑,道:“我不管你们什么缉捕百户,还是什么东厂,你们一路跟踪我,究竟为了何事?”叶学广呵呵一笑,道:“你从宁夏来,自然有事,东厂天下事皆可知悉,何况你的事!”
我听他说“宁夏”,顿时想到安化王,以及那只猫。当初江河被骗,花重金买了一只家猫,后来调查得知,京中权贵上当之人不少。而且矛头都指向了安化王,我本来想追查下去,但江河离京,以及其他事情,加之铁家庄风千和铁红英答应去寻,我便没有再去追查,如今已有一个月光影,猫的事情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风千和铁红英也是音讯皆无,上次遇到铁家庄铁雷,我就想问,只是人家并不待见我。
如今叶学广提了这事,我不由得为之一振,猜想这何姑娘一定和安化王有关。何姑娘淡淡一笑,道:“我不过寻亲访友,哪有什么事,倒是你们多事了。”
叶学广倒不介意,走上前,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东厂,就该知道西厂的手段,你是乖乖和我们走呢,还是和我们比试比试?”叶成大听了,几乎不敢相信,下意识地看我一眼,道:“他有什么本事?!”
何姑娘笑道:“人说东厂能办天下大事,和我一个小女子过意不去,是不是很了不起呀?”叶学广刚要说话,有人道:“和你当然无话可说,可咱家想知道你们在京城的据点,那可是大事喽!”
但见得从叶学广身后走出几个人来,俱是太监服饰,为首之人正是那伍刚。昔日林生被小马公公射伤,被我就出,安置在锦衣卫镇抚司,伍刚奉命前来照顾。此人给我的印象是沉默寡言,廖建忠说过伍刚做事谨慎,轻易不得罪人,据说有些本事,但没见过,可我还是对他有些戒备,这个人瞧着就阴冷。
而我此时更为担心的是,伍刚等人很早便在这里埋伏,也就是说木颂今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我们的行为。只是凭借木颂今的本事,这里有没有埋伏,他该清楚,难道他和东厂熟悉?我下意识有了这么一个念头,只是不安地看一眼大家,大家都在观望前面,我心中叹了口气,继续观望下来。
只听何姑娘笑道:“我来自宁夏不假,而且我是奉安阳王之命,前来京城办事!”伍刚没想到何姑娘会如此直接,不免有些语塞,何姑娘又道:“我手里不仅有安阳王府的文书,而且有宗人府的公文,再有,西厂的申公公也发了文书,不知公公是否要一起看看?”
伍刚听了,看一眼叶学广,道:“哦,既然你有文书,大大方方走大道便是,如何昼伏夜出,专挑小路行走?”
何姑娘咯咯一笑,道:“看来,公公对于我的行踪,了如指掌,难为大家跟着我吃苦了。不错,我确实喜欢晚上走路,您也知道,天气酷热,早晚走倒也可以,这般时候,行路艰难。”
这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又拿出一块玉牌来,举给伍刚看,伍刚脸露惊讶之色,随即平静道:“都是例行公事而已,既然你和申公公相熟,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嗨,叶百户,你不是说从宁夏那里来一伙马贼吗?如何盯上何姑娘,岂不是糊里糊涂?”叶学广顿时面红耳赤,口吃道:“公公,这,这女子,必是有,有来头的,公公,您,您该,再查查!”
伍刚打断道:“叶百户,切莫胡言乱语,何姑娘,如何会有问题。”他说着,目光却看向我们这里,高声道:“那里的锦衣卫,是不是过来一趟?”
我一惊,这人找我们何事,但我还是领着大家走过去,引领大家施礼,叶学广瞧见叶成大,亦向我施礼,伍刚见是我,脸色缓和许多,道:“原是张英,你怎么在这里?”我忙道:“公公,我领着治安司的弟兄,去往巨龙镇办事,天气太热,暂时在这里歇脚,不想打扰了公公。”伍刚呵呵一笑,道:“大家都是公事公办,没来由选择。既然你来了,那咱家也不客气,我们也是去往巨龙镇办事,这位何姑娘,就交给你了。”我一愣,那女子也是一愣,伍刚道:“你负责京城治安,这外来人口,必须要盘查的,你大概看看,也就算了。”说着,冲我点点头,回头招呼叶学广,大大咧咧便走了。
呵呵,他们走了,把我们晾在这里,这叫什么事呢,我看看何姑娘,哈代上前道:“这位是治安司千户张大人!”何姑娘似乎看我一眼,略施一礼,道:“张大人,小女子何佳音有礼了!”
原来她叫何佳音,很好听的名字,我淡淡一笑,道:“我负责京城治安,对于外来人口,是有权查看路引的,所以,请何姑娘配合一下,把路引公文都拿出来。”
何佳音听了,道:“张大人,您也看到了,东厂的公公都不肯查看,您知道为什么吧?”我好生奇怪,道:“这里面有文章不成?我不过例行公事,何姑娘,难道你怕了?”
何佳音咯咯一笑,道:“西厂申公公的名号,您难道没听说过?我是他的义女,若他老人家生气了,有些事情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单单一个西厂,想必大人也该知道深浅吧!”
我真不知道申公公是谁,但想伍刚不敢纠缠此事,想必背景深厚,我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但碍于自己的职责,我还不能不问,当下从怀里取出马公公当初送给我的西厂腰牌,冲何佳音一亮,道:“身在公门,有些事情不得不做,请何姑娘拿出路引来!”
何佳音似乎一愣,她没料到我有西厂腰牌,但她仍旧不肯拿出,我不觉怀疑,道:“何姑娘,你若再不拿出来,我可按律办事了。”何佳音一笑,道:“我真没想到,你是如此认真之人,难得,难得!只是……”
“只是什么?”一旁哈代急道,何佳音看一眼哈代,道:“只是本姑娘不肯!”一面说着,一面扬扬手中剑。
“何姑娘,你若真有,拿出来便是,何必动刀动枪?”哈代又道,何佳音笑道:“这位小哥说话倒还客气,只是我确实不肯,看不惯你们这帮做差的,欺人太甚!”
我不禁大笑,道:“你何曾见过我欺负人?该拿出来的东西,一定要拿出来。”我一直想知道,何佳音适才给伍刚看的什么玉牌。
而何佳音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就是不难,眼见得天过正午,我若再耽搁时辰,就有些没必要了,只得板着脸,道:“何姑娘,若你再不拿出,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何佳音咯咯一笑,道:“你们都是官爷,我不过是平民百姓,何苦为难于我?既然这样,若你胜了我,我便拿出给你看,胜不过我,那就放我走!”
众人听了,不觉面面相觑,哈代反应很快,道:“他是我们的千户大人,如何会同你动手?”朱化亦上前一步道:“我可以和你比试比试!”
何佳音又是一笑,道:“你们都是堂堂男子汉,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锦衣卫,他是你们的大人,自然功夫在你们之上,他若输给我,你们也无话可说,是不是张大人?”
“岂有此理,堂堂镇抚司千户,会和你动手?”一旁叶成大已经动怒,道:“大人,莫与她废话,直接抓起来便是。”我摆摆手,道:“叶百户,既然何姑娘想和我切磋,那我便和她过上几招。何姑娘,刀剑无眼,出了差错,切莫怪罪!”
何佳音点头,道:“这个大人不必担心,小女子点到为止,绝不会伤到大人的。”
呵呵,看来何佳音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不觉有了警惕,让大家让开,伸手拔出靴中出云剑。
远处父亲见了,低声道:“你可要小心!”那何佳音不等我反应,一剑早已刺来,我反手挥剑来挡,她却运剑到半途,剑锋一转,刺我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