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尔泰山到昆仑山，自北向南途经天山，路途虽然遥远，倒是给了黑走马奥巴大显身手的机会，尽管同时驮着阿德莉娅和尼古拉·杜曼斯基，它却始终马不停蹄健步如飞。连日来马背上的近距离接触让这对红男绿女情愫渐生，从起初的相敬如宾渐渐发展到眉目传情无话不谈。鞍马劳困的长途跋涉反而成了一段两情相悦的美好时光，在温馨浪漫的二人世界里时间似乎也过得飞快。两人一马日行夜宿，驾轻就熟的阿德莉娅总能在崇山峻岭中找到便捷舒适的落脚点。

回到昆仑山里的哈萨克阿乌尔（哈萨克语：生产组织或游牧聚落）之前，尼古拉已经反反复复听过阿德莉娅对阿来耶（哈萨克族名字）胡西那西（哈萨克语：具有萨满能力、技艺的女性）的介绍，可是当他在光线昏暗的毡房内见到这位鬓发斑白的老妇人时，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尤其是她那只精光闪烁、诡秘莫测的左眼，瞪得他心里发毛，全然不敢与之对视。与此同时，阿来耶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惊诧失色，阿德莉娅觉得比她当初见到超自然现象研究专家葛思栋的时候还要多出几分愕然。

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阿来耶闭起左眼，缓缓说道：“鼓振龙舟，惊起鼋鼂之窟；火焚牛尾，冲破虎豹之关。雪销狮子瘦，月满兔儿肥。”

阿德莉娅和尼古拉听得不明所以，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都没敢接话，又听阿来耶说道：“雨洒芭蕉，恰似千手佛摇折叠扇；风翻荷叶，浑如独脚鬼戴逍遥巾。”

阿德莉娅和尼古拉依然不知所云，见毡房内再次安静得令人窒息，阿德莉娅壮起胆子用哈萨克语说道：“阿来耶胡西那西，我带他来的目的是希望您破解一个谜团。”

“你想问为什么他死了以后会变成一只熊？”阿来耶这时眯起右眼，用汉语说道。

阿德莉娅和尼古拉听了不约而同都是一惊，当阿德莉娅仍在目瞪口呆之际，尼古拉开口说道：“连这您都能一眼看得出来，看来我不用死给您看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为什么会死成一只熊？反过来说，那只熊为什么又会死成我？”

“阴阳化合，道之所存。”

这一次出乎尼古拉意料的是，阿来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使用的居然是地道的俄语，不过那句话无论用何种语言说出来，都同样晦涩难懂。

尼古拉客随主便，也说起俄语道：“您的意思是……”

“好比日月为明分昼夜，女生合姓别阴阳。”阿来耶解释道，“所谓一阴一阳，太极之道。”

尼古拉一时间满脑子云里雾里，一知半解地请教道：“您所说的‘道’，是指……”

“道者，无之别名，又含至有，实为宇宙间万事万物之本然动静生化也。”阿来耶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道，“万物皆有道，而你，如今已遁入异道。”

尼古拉点了点头，说：“我曾经不止一次死去活来，实在匪夷所思。”

“其实万物本不应简单地以生死相分，生非永生，死无尽死。”

尼古拉似懂非懂，问道：“何以见得？”

阿来耶沉吟片刻，似乎心存犹豫，然后说道：“既然你我缘分至此，不妨就让你见识一下阴阳镜。”

说完，她用哈萨克语对阿德莉娅说：“取我的牛眼泪来。”

阿德莉娅此前听不懂两个人交流所用的俄语，如今听阿来耶说要取牛眼泪，不由得当即一惊，只好答应一声出了毡房。

不多时，尼古拉看见阿德莉娅手捧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回到了毡房，他以为阿德莉娅要把瓷瓶交到阿来耶手上，却见她将瓷瓶递到自己面前。

“把里面的东西滴到眼睛里。”阿德莉娅说。

尼古拉微微一愣，伸手接过瓷瓶，只见精致曼妙的瓶身上是一幅金雕彩绘。金雕作为哈萨克族薪火相传的图腾，象征着迅猛、顽强与自由。

出于对阿德莉娅的信任，尼古拉言听计从地拧开瓶盖，仰起头轻轻将瓶里的液体滴入自己的双眼，随后眨了眨眼睛，发现眼前所见并无任何变化。

“你过来。”阿来耶用俄语对尼古拉说道。

尼古拉走到阿来耶近前，鉴于对方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他主动躬下（身）来，这时又听阿来耶说道：“看着我的眼睛。”

尼古拉定睛观看，只见阿来耶的右眼半睁半闭，眼角布满皱纹，沧桑之感令人心生敬畏。

就在这时，阿来耶的左眼骤然圆睁，光芒乍现，尼古拉只觉瞬间被一片金色的光辉笼罩，随即阿来耶苍老的面容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影。他凝神注视，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紧接着一张脸庞豁然浮现——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看着光芒中的自己，尼古拉感觉就像是在照镜子，但是镜中除了毫无二致的自己，后面还有一个更为宽大的脸庞，看起来呲牙咧嘴。当猛然辨认出那是一只熊张着血盆大口的脸，心惊胆颤的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随着阿来耶闭上左眼，诡异的光芒即刻消失，但尼古拉脸上的表情依然惊魂未定。

“你所见正如我所见。”阿来耶说完，把脸转向阿德莉娅，又道，“带他回去休息吧！”

阿德莉娅带着尼古拉离开毡房，好奇地问：“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我自己，还有那头棕熊。”尼古拉回答道，想了想又说，“你让我滴到眼睛里的是什么眼药水？”

“那不是眼药水，是牛眼泪，而且不是普通的牛眼泪，是经过萨满教魔法阵结印过的牛眼泪。”

“听起来很贵的样子。”

“魔法阵结印一次需要二十到三十六年，你说它有多珍贵？”

“原来阿来耶胡西那西让我见识的阴阳镜就是她的阴阳眼。”尼古拉若有所悟地说。

“她看你，就是阴阳眼；你看她，就是阴阳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