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驮着阿德莉娅和尼古拉·杜曼斯基，黑走马奥巴一路疾驰回到广袤密林外的毡房区，尚且四蹄翻飞，并无倦意。
两个人刚翻身下马，毡房外的男女老少就纷纷围上前来，用哈萨克语七嘴八舌问长问短。看着众人熟悉的面孔和脸上关切的神情，阿德莉娅已然心里有数，一来确信自己还活着，二来推想身边的尼古拉应该也是人非鬼，只不过那头突然出现、死后又消失不见的棕熊依然令她百思不解。
一个小伙子发现了尼古拉背上轻微的鞭痕，笑着问阿德莉娅：“找到心上人啦？”
被他一问，阿德莉娅不禁颜面泛红。
小伙子之所以这样问，其实是基于本地的一种习俗，名为“姑娘追”，号称当地十八怪之一，叫作“鞭子底下谈恋爱”。那是哈萨克族的一种马上竞技活动，也是青年男女寻找爱情伴侣的大好机会，不但蕴含着既纯洁又美好的生活擎趣，也是缔结美满姻缘的浪漫途径。正式的“姑娘追”分“去程”和“返程”两段，在“去程”的路上，男青年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心仪对象倾诉衷肠，而姑娘却含羞沉默。等到了终点，在双双调转马头进入“返程”的一瞬间，男青年立即扬鞭催马拼命奔逃，而温柔的姑娘则陡然化身为沙场女将，勒缰策马奋力追赶并用马鞭狠狠抽打她的心上人。如果男青年中意对方，就会心甘情愿作姑娘疲鞭下温顺的“小羊”，任其抽打而不还手。从此，爱情的种子便会萌芽，直至开花结果。
此刻，面对询问，阿德莉娅默然不语面带娇羞地一把扯过搭在小伙子肩头的外套丢给尼古拉。尼古拉则心领神会伸手接过外套穿在身上，尽管并不合身，倒已足以遮体。
尼古拉听不懂小伙子对阿德莉娅说了什么，只是见他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只好讪笑着主动伸出手和对方的手握在一起，用中文说道：“你好！”
“撒列咩斯别（哈萨克语：你好）！”
双方虽是在表达相同意思的问候，彼此却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尼古拉眼含疑惑看向阿德莉娅，阿德莉娅则微微摇了摇头，说：“这里好像只有我说话你听得懂。”
“还有我。”
嘹亮男声说出的汉语在人群里响起，阿德莉娅和尼古拉双双扭头观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的男人，阿德莉娅一眼认出他是当地族人里身为边防战士的达勒拜。
看到久未谋面的达勒拜，阿德莉娅本有几分欣喜，但随即注意到他一身齐整威严的军装，甚至连军帽也戴在头上，又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脸上不经意凝住笑容，问道：“你这是下班回家，还是到这里执行任务？”
“公务在身，我要找一只熊。”达勒拜的回答显然属于后者，“听大家说，你之前射伤并赶跑了一只熊，它现在在哪里？”
阿德莉娅看了尼古拉一眼，嘟了下嘴唇，说：“这个问题现在可真不太好回答。”
警觉的达勒拜这时候已走近尼古拉，目光锐利打量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叫尼古拉·杜曼斯基。”
“从哪里来？”
“我是莫公国人。”
“会讲汉语的莫公国人？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尼古拉看了看阿德莉娅，耸了耸肩对达勒拜说：“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这个回答显然令达勒拜很不高兴，他瞪起眼睛伸出手来大声说道：“护照，莫公国人。”
尼古拉敞开刚刚穿到身上的外套，露了下白皙的胸膛，然后合上衣襟，说：“不好意思，出现在这里之前，我没想到自己会出国。”
达勒拜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别告诉我你是在洗澡的时候被一场龙卷风给刮到这里来的，偷渡客。我国的政策可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跟你一起偷渡入境的还有谁？”
尼古拉正皱起眉头思索着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忽听阿德莉娅说道：“她不是偷渡客，我可以证明。”
达勒拜听了微微一愣，眼睛里闪过怀疑的神色，肃然说道：“边防监控显示，在昨天夜里，有一只棕熊穿越了中俄边境。”
“所以，你要找的偷渡客至少应该有一身棕色的皮毛。”尼古拉说着，再次敞开衣襟袒路胸膛。
“放尊重点儿，这里可不是给你大秀胸毛的地方。”达勒拜厉声说道，接着用哈萨克语对阿德莉娅说，“看在你的份儿上，不管他是不是偷渡过来的，我今天都放他一马。现在天色不早，明天务必带他到哨所来登记一下，到时候最好给他换身体面点儿的衣服。”
阿德莉娅点了点头，目送达勒拜骑尚山地摩托车离去。
“你那位兵哥哥干什么去了？”尼古拉问。
“继续寻找那个叫作‘棕熊’的偷渡客。”
“你为什么不坦白告诉他你已经把那只熊给杀了？”
“告诉他我杀了那只熊，然后熊就变成了你，他会相信吗？”阿德莉娅说，“就像你对我说那只熊杀了你，可你现在却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除了难以置信，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吧！你说你打算带我去见一个人，人在哪里？”
“在上千公里以外的昆仑山。”
“噢！”尼古拉长叹一声，说，“那我还不如回家自己找答案呢！”
“这倒简单了，我那位兵哥哥临走之前嘱咐我明天一定要把你带到边防哨所去，到时候只要你承认自己是个偷渡客，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遣返回莫公国。”
两个人正说着，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一辆旅游大巴循着山路开到近前。原来此地风光旖旎，景色宜人，已经被开发成阿尔泰山的民俗风景区，经常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甚至还吸引了不少外国旅客到访。
车子停稳后，在导游的指引下，一行数十人的旅行团有序进入毡房区，其中一位老人在经过马厩的时候，居然停下脚步仔细端详起奥巴来。
阿德莉娅见他目光中满是喜爱之意，便悄悄走上前去，发现那位头戴太阳帽的老者竟是一位外国游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