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流星似火，傍晚朦朦胧胧，汤春花从地里刚回来，汗流浃背，对着电风扇解凉。忽然床头柜上的红色电话机嗡嗡欢叫，她皱起眉头，紧赶几步，抄起话筒果然是老公的声音，抑制不住激动，露出笑容，“今晚是什么吉日良辰，怎么想到打电话回来，是不是外面的女人玩腻啦？”

皓月当空，万物黯然失色。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寥若晨星，华美的霓虹灯，大放异彩，光芒四射。余来福白汗衫长短裤，在双重光影下，身姿模模糊糊，时大时小。他顾影自怜，“呃，这是哪门子话，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会，我俩远天远地见不到面，只好把这个电话留到晚上打过来，算是一片心意么！哎，转眼四十岁了，孩子们都人高树大，七夕也好，情人节也罢，五花六花弹棉花，再不是我们的事，要收脚蜷手啦！”

“你老什么，穿上西服打上领带，多标致的后生！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现在不弹，再过几年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还弹得动吧？”汤春花插科打诨，掩嘴大笑，“我就说这些天听不到声音，咋回事，原来是在等今天的好日子。老夫老妻，有你这番话心满意足了，最近还好吧，新工地如何？”

余来福唉声叹气，“之前的工地，起初两个月发工资还及时，慢慢开始拖欠，然后就只发生活费。转到福山这边更不景气，几个星期了，连生活费也拿不到，哪有钱去寻花问柳，异想天开！”汤春花心花怒放，打情骂俏，“你亲弟弟当老板也难拿钱，谁相信，莫不是找借口存私房钱？这么久不快活一下受得了吗，如何是好呢？”

“他少了本钱，资金周转不过来，锅里没有碗里何处来？”余来福青春荡漾，隔靴搔痒，“我感情专一，有你这个贤妻良母在家里，从来不起邪念。你在家里倒是要本分一点，别杨花水性，给我戴绿帽子，到时候收拾你！”

“我娘家只有半里路，哥哥当村支书，稍有风吹草动隔壁左右都晓得。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子歪，大热天我衣服裹得严严实实，从来不同别的男人开玩笑，孩子不在家里天断黑就关闭大门，你几兄弟个个像土匪，谁敢太岁头上动土？”两口子调了一会儿情，汤春花言归正传，“成堃正在补课，不留级上高中啦，成鹏成豪都进了初中，住宿费、生活费、资料费，名堂多如牛毛，三个儿子像取款机，到了时间挨不过去，你打工搞钱不回来怎么办？自己的弟弟当大老板，只管拉开面子，要他特事特办，关照一点么！”

路灯下的影子时而长时而短，不规则地变换着，灯光透过树枝，把斑驳陆离的图案印在水泥路面上。余来福踱来踱去，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这个人简直是鹅卵石掉进粪坑——又硬又臭。讲起来就气愤哩，上午淑云打电话给我，提出明天带诗诗过来玩，简单地说就是低头认错，要求复婚，只要来福答应，立马给他一百万元做工程。这已经够给面子，够补偿了吧，可是那家伙恨心重，尽找借口，连个见面的机会也不给。我当面讲了利害关系，说一千道一万，他充耳不闻。大宝也打过电话，劝他夫妻还是原配好，可以同甘共苦，白头偕老，别瞎折腾害了孩子，误了自己。他油盐不进，一根筋到底，有何办法？”

“不是冤家不聚头，好好的一个家庭，弄得四分五裂，真叫人惋惜。”汤春花知道小叔子离婚的详细经过，旁敲侧击道：“婚内出轨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谁错在前面谁就没有道理，就该得到惩罚。人不怕累，就怕心流泪，夫妻不怕穷，就怕心不同。所以决不允许你在外面找游荡的女人，如果实在憋不住了，就回来歇几天，我也想着你。白日莫闲过，青春不回头，再过几年想都想不到这样的大好时光了，赚钱有何尽头，成年累月不在一起，搞什么鬼东东？”

余来福扼腕长叹，“人都有七情六欲，我也想回来，只是那么大个家庭，不外出打工没有收入，出了远门两口子天各一方，长期过牛郎织女般的生活，有苦难言，无处诉说呀。”

一对双胞胎儿子，见是老爸的电话，摩拳擦掌，雀呼着要同日思夜想的爸爸讲话，要他带好吃的回来，要他买新衣裳新玩具，喋喋不休，争先恐后。汤春花扭过头招呼，“成鹏，去把爷爷叫过来，就说你爸爸找他有急事，快点，别磨磨蹭蹭！”

两位老人家刚吃完晚饭，各自摇着一把用布包了边的巴蕉扇，不慌不忙来到二媳妇房里。余百万叹息一声，从成豪手中接过话筒，大声喊道：“来福，有啥子急事，爸听着，你尽管讲！”在场的人鸦雀无声，随着话筒那头添油加醋的叙说，老爷子怒发冲冠，“这小子有了点本事，还没有发迹，尾巴要翘上天哩！人家有错在先，愿意登门拜访，赔礼道歉，就很诚心了，干吗得理不饶人？明天省委请他参加会也不能去，等下我打电话给他，翅膀还没硬就不知天高地厚……”

年纪大了五脏六腑开始衰退，熊娭毑耳朵有些闭塞，大惑不解地问：“你发这么大的火，哪个出了么子事，呃？”余百万挂了电话，怒气冲冲道：“三媳妇主动提出复婚，给来贵一百万元做工程，这小子始终迈不过那道坎，就是不肯见面，哪有这个道理？！”

“那婆娘该死，古时候偷人养汉要点天灯、浸猪笼、骑木马，遭天打五雷轰！好好的正经日子不珍惜，害得一家人散伙，可怜我来贵没过一天安逸日子。”熊娭毑脸上的皱纹本来就多，骂骂咧咧时爱眨眼，鼻梁凹里皱纹聚成堆了。

余百万吹胡子瞪眼睛，“你也太糊涂，直到如今还在护着宠着，拣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贵难道是个好东西，这些年搞一点钱白白送给按摩的、发廊女、洗脚妹，隔了千山万水，以为人家不知道？人可以一生不仕，但不可一日无德，乔淑云有错在先，现在已经悔罪，回心转意，补偿他一百万元，还不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还想怎样，赔个红花妹子给他？！”

熊娭毑虽然老态龙钟，黏黏糊糊，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旗帜鲜明，“千算计万算计，最后算计到自己。臭婆娘不是羡慕别的大老板钱多么，如今被甩了单，恬不知耻，好意思要求复婚，以为钱是万能的，我压根儿瞧不起她。来贵还刚满三十八岁，自己有钱，可以重新找个年纪小的女人，再生一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