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市一处陋巷中。
何黎已经将自己的行李打包好,这次来冬月市和沙鳝等人接头,算是以失败告终。就像春秋说的一样,冬月市警方已经将赵前抓捕,放出来的可能性很低,如果自己冒然回到临海市,等待自己的,只会是来自老鬼的怒火,以及各种猜疑,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以死亡收场。
进入警队十余年,何黎也算得上出生入死,以往总是在冲锋陷阵的路上,从未回过头来细想这些年的际遇,现如今,却在这陋巷中的床榻上陷入了沉思。三年前,接到卧底任务时,从一开始的极力反对,抵制,甚至是逃避,到后来真的走上这条道,披荆斩棘走到现在,最初的理想早已经抛诸脑后,换来一身伤疤。
三年没有回家了,想必小豆丁都该不认识自己了吧?
何黎自嘲地笑笑,当初离开的时候,小豆丁还只有四岁,现在应该上小学了吧?咳嗽的毛病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何黎不敢深想下去,他知道再继续想,换来的只有落寞和无奈。
如今卧底身份被轻易的识破,这种梦被击碎的感觉让何黎的内心更加难受。他要的很简单,早早结束任务,回到家,看看妻子,抱抱孩子……
“是时候该回去了。”何黎自言自语地说着。
他背上行囊,将桌上的烟盒揽到兜里,迈步下楼。
离开陌生的冬月市,不再去管沙鳝,或者沙鳅,亦或者春晓,他现在只想平安地回到家,打一份休假的信函,跟老猫请个假,说明卧底身份泄露的事,然后,回家。如果这条路行不通,那他愿意奉上一封辞职报告,和自己最初的理想告别,回到平凡的生活中去。
这条窄窄的陋巷里,充斥着腥臭味,遍地的纸屑以及因为破损而被丢弃的衣物,何黎小心翼翼地越过它们,朝着巷口走去。
巷口的位置,远看是夹着一道光的,像是代表着希望和新生。
何黎加快了脚步,逃离这条陋巷,就像逃离现在的身份,逃离现在被人威逼的处境。
那种连家人都不能诉说的苦楚,只有何黎自己才清楚有多么涩。妻子打来电话时,何黎只能草草地接,而后草草地挂断,之后再换一个号,再接,再挂断,如此往复。
这样的感觉,他受够了。
出了巷口,何黎感觉呼吸急促了些,但这种犹如新生的感觉让他很是畅快,只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巷口还站着两个人,正吃惊地看着他。
“何……黎?”
一个稍显柔弱的女声将何黎拉回现实。
转过身前,何黎全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这个自己期盼了三年的人。
“小丽?”何黎喜出望外地看着眼前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会来,啊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不是,不是,我是说,你最近还好吗?”
看着眼前显得局促不安的何黎,小丽的泪水怎么也没包住,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来之前,她也设想过无数个再见面的场景,想要诉说的话语,希望看到的表情,可真的见到了,原本的设想都忘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哭成个泪人。
三年了,说长也不算长,可说短却也不算短。
陪着小丽来的,还有何黎的上司老猫,这个人到中年的警局局长,或许是对于何黎有些亏欠的心理,他也有些不忍看到这样的画面,扭过头,默默地抽烟去了。
“你……还好吗?”
隔着一米的距离,小丽问。
“我,很好!”何黎有些激动地想要上前抱住她,这个陪伴了自己六年的妻子,为自己生下小豆丁的妻子,这个一直包容自己的妻子,可他的手总有些发颤,迟迟没有动作,最终停下来。
“小豆丁说他很想你,想见见你,如果你再不回去,他就要认不出你了。”
“我们回家!”
何黎说出这句话时,老猫突然有了反应,转过身,看着何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这收拾东西,是要回家?”
“对!”何黎认真地回答说:“我想好了,休假或者辞职,你选一个吧,老猫。”
“我的身份已经泄露了,再回去临海市,跟着老鬼,迟早也是个死。”何黎补充道。
“身份泄露?”老猫急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那个春秋,你还记得吧?”
“是她?”老猫紧张的情绪瞬间缓解下来,“如果你说的是她,那倒是不用担心了。”
“什么意思?”
老猫将何黎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她是冬月市警方的线人,所以,她知道你的身份,这个不算是泄露,也不用担心,当然,你也需要对她的身份绝对保密。”
“线人?”何黎有些不相信地问:“冬月市的警局就找了这么个人来做线人?”
老猫解释说:“你可别小瞧了她,这次冬月市警方能捣毁沙鳝和沙鳅的窝点,全靠她提供的线索。”
“是她?”
老猫点了点头,接着说:“别看是个编制外的线人,还是个女人,做起事来比男人还不含糊。”
何黎额头上青筋若隐若现,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被这个叫声秋的女人摆了一道,起初还有些疑惑,何黎并没有报警,也没有通知老猫,冬月市的警方是如何找到沙鳝老巢的,现在总算弄明白了。这个叫声秋的女人能轻易地带着春晓离开警局,并且利用信息上的漏洞,直戳何黎的软肋,甚至分析出何黎的身份来,的确不能小看。
只是这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让何黎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冬月市警方的线人吗?”何黎自言自语,“有点意思,摆我一道,顺带再利用我一下。”
老猫没吭声,瞧见不远处静静站着的小丽,拍了拍何黎的肩膀,“处理一下你的家事吧,她非要闹着找你,应该是家里出了大事。”
何黎重重地点头,再看向小丽时,小丽脸上的泪痕已经模糊不清,只直直地看着何黎。
老猫从巷口离开,上了警车。
这时的何黎总算清醒了几分,小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家里出事了,否则她这样一个懂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可没等何黎开口问小丽,小丽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没事,家里也没事,你好好地完成任务吧,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也不想拖你的后退,我会照顾好小豆丁的,让他记住他有个当警察的爸爸。”
话到这里,小丽的声音又有些哽咽,何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轻轻地将小丽揽到怀中,想要在小丽额头间亲一下时,小丽退了一步,脱开了。
生疏感油然而生。
何黎没有责怪的意思,话到最后,又收了回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承诺吗?这种东西,在现在这个场景,并不适用。
小丽欲言又止,转过身,走一小段路,上了警车。
与此同时,老猫从警车的另一侧下来了。
走到近前,看着何黎,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说:“既然卧底这个身份的事没有问题,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何黎沉吟了许久,淡淡地说:“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老猫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你是第三个被派去卧底的警察,同时,你也是我们警局最优秀的刑警,对这个人口贩运集团,你也最为了解,事到临头再换人,你觉得来得及吗?”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想想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你忍心让她们沉沦进地狱里吗?”
“我知道。”何黎随即加重了语气,“我知道!”
老猫递过来一根烟,“你别想太多,安安心心地干,临海市是我们的地盘,你的人身安全,还有你的妻儿,局里都会给你照顾好,还有,小豆丁上小学了,局里特许你可以暗中去探视,但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尽量别见面,偷偷看两眼吧。”
何黎将老猫的手打开,顺势将烟抽离出来,放到嘴边,还没点燃,又想到此时坐在警车上望着自己的小丽,随即又将烟从嘴边拿掉,拇指使劲一按,烟顿时变成两截,扔到脚下,再使劲地拧上几脚,这才罢休。
老猫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心中有气,也是正常的吧?他想。
“我先走了,你自己回临海市吧,关于赵前的问题,我会再跟冬月市警方沟通,争取将他羁押的时间延长一些,还有沙鳝、沙鳅,如果有可能的话,帮助他们将这两兄弟给端了吧,这两兄弟手上也沾着不少人命。”
何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盯着警车的窗户看。他根本看不清窗户后面的情形,只是感觉小丽会是在那扇窗户下,也这样看着自己,这样就够了。
等警车走远了,何黎这才将落在地上的行囊捡起来,调头,重新进了巷子,打开出租屋的门,将行囊丢进去,而后直奔零点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