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下头上的黑罩布,何黎开始打量四周,单是从建筑或者道路的情况,很难分辨这里是冬月市的哪一处,但空气中隐隐飘来的一些臭味,提醒着何黎,这里一定处于城乡结合部的位置,也只有这里,这群地沟里的老鼠才敢出来见人。
他不禁有些感慨,若是换作以前,他会觉得这样的地方正常不过,但眼下,在行进的过程中,足足打量了一分钟后,仍旧没能看到四周出现任何的标志性建筑,他忽然觉得那些耗资巨大修建而成的,看似没什么作用的地标性建筑,或许确实存在着一丝合理之处,至少从眼前的局面来看,能为何黎提供方向和记忆的锚点。
司机走在头里,两人紧跟在后。
这似乎是个村口的位置,立着几颗洋槐树,刚走出不到五十米距离,不远处就传来了狗叫声,紧接着,村里挨家挨户的灯都亮了起来,村民们纷纷到自己院子里,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三人。
司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光,丝毫不在意,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径直朝前走,连带着一旁扑过来的土狗都被直接无视掉。
赵前原本是想跟这些土狗做些纠缠的,但碍于被这些人盯着,浑身有些不自在,索性也不去理会,跟何黎两个人,紧跟在司机身后。
再往前,村道已经接近于消失的地步,曲折不平,甚至不能称之为路,何黎渐渐能明白司机不把车开进村子的目的,这样的路,怕是几遍车碾过去,轮毂也会受损,而且在这里,要修理,或许会是个大麻烦。
夜里一点,在颠簸了一路后,司机带着两人进到一处民房中,司机让两人等着,自己推门进了屋。
何黎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两间瓦房和一处院子,面积不算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丝毫没有乱象,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面色蜡黄,跟在司机身侧,一同走出来,在打量完两人后,出声道:
“在这里将就一宿吧,明天会有人来的,委屈两位了啊?”
何黎象征性的说了些客套话,他大概猜出这里只是一个联络点,跟仓库还是有些区别的。
女人面无表情地问道:“两位,吃点啥不,我去给你做。”
赵前早就饿了,原本也不打算拘束着,点点头,回道:“行啊,有什么吃的,尽管上。”
司机的眉头一皱,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又跟女人耳语了几句后,动身要走,何黎及时地问道:“你不住这里吗?”
司机侧着身,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只管住下,别的不要问,这位是村里的张寡妇,有什么要求,可以跟她提,她会尽量满足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黎撇撇嘴,没说什么,独自坐在院子里抽烟,实在觉得有些无聊,就开始重新打量起院子来,看得出,这两间瓦房修建的时间尚短,处处都还透着新色,虽然院子整洁,但搭配上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篱笆用的是不锈钢材质,乍一看真有监狱的既视感,而内里却不种花花草草什么的,只是摆着几个空的大盆,另外就是几个木桶了。
赵前从屋里钻出来,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抓了串葡萄,一边用嘴咬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呵,这村里现在都这么有钱啦?”
“嗯?”
“这几个木桶,可不是一般的柏木,或者水曲柳,好像是乌木的……该不会是用来洗澡的吧?”
何黎打趣道:“咋的,你还对木头有研究?”
“瞧你这话说的,以前我还真就干过这一行,不过生意不咋行,后来才跟老鬼下的水,我那生意,留给我前期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这两年,啥行业都不景气哦。”
“乌木,有多贵……?”何黎问。
对于木材方面,何黎算是一丝了解都没有,柏木、杉木什么的,他倒是认识,水曲柳之类的倒是听过,这个乌木,可真是为难他了,别说价格,这都还是头一回见。
“大概……这个数。”
赵前幽幽地伸出四根手指来,显然意思是造价过万,这还只是一个木桶而已,何黎不由觉得,像这样的东西,或许城里某个讲究的土豪会拿来做木桶当沐浴的桶,当一个小小的村子里,或许只是一个误会……?亦或者说,这里就是一个加工点而已?
正想着,张寡妇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出来,三碗七碟的,看着倒是挺丰富。何黎有些惊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大半夜的,劳动一个不相关的人做饭……但张寡妇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将托盘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而后坐到大门口的边上,招呼两个人去吃。
赵前不是个拘束的主儿,当即胡吃海喝起来,张寡妇这才露出些笑意,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问道:“要不要喝点酒?”
“行啊,有什么酒?”
“白的,啤的,红的,绿的,还是黄的?”
这一问,不仅是赵前,连何黎也有些发懵,前两个自然是白酒和啤酒,至于红的,或许是葡萄酒一类,但剩下的两个,是啥?再说……这两间瓦房里,能拿得出来这些东西?
何黎不禁有些纳闷,虽说现在的酒价格都不算太过,他也不相信这个张寡妇能拿出什么名贵的酒来,但至少在品种上,已经让何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不至于被这些东西迷惑,当即摇头道:“不用了吧?”
可赵前却自作主张地说道:“客气个啥?就喝白的,别的也喝不惯,大姐,你这里都有些什么白酒啊?”
张寡妇似乎有些得意地站起身来,进了一侧的卧室里,翻箱倒柜的声音跟着传出来,问道:
“要喝哪一种?茅台,五粮液,还是……”
“茅台?”赵前失声地问道:“你这里居然还有茅台?该不会是假的吧,我听说现在飞天茅台的价格,已经从出厂价的一千四百九十九,炒到了三四千的高价,而且都还是一瓶难求的局面啊。”
被赵前打断了话,张寡妇并不在意,仍旧是有些得意的拎着一瓶茅台从卧室里走出来,在两人面前晃了晃,道:
“那你来尝尝,看看是不是正经的飞天茅台?”
赵前当即站了起来,这还没过手,单是看包装,已经十有八九是真,等到了手里,不顾何黎的劝阻,拆了包装,仔细瞧上一番,确认是真酒无意,嘴里跟着感叹道:“我的个亲娘诶,还真是飞天茅台啊!”
“那是。”
张寡妇放下酒后,坐回到了堂屋的门口,跟着拿起遥控器,一张幕布从天花板的位置慢慢降下来,两人这才注意到,这屋里是装着投影仪的。
只是单看投影仪上的标志,何黎就知道这机器少说也得上万,他竟是没料到,眼前这两间瓦房竟是如此殷实的家庭。
“得,你们该喝喝,我看看电视,一会儿给你们安排地方住下。”
此时,赵前的眼里只剩下酒了,如果张寡妇拿出什么散装的白酒来,他也能接受,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思全都被勾走,也顾不得跟张寡妇客套,直接开了瓶,给自己倒上一杯,又想给何黎倒,不过被严词拒绝了,至于理由,当然不会是头孢一类的措辞,而是一个眼神。
这张寡妇越是阔绰,出手越是大方,何黎的内心就越是不安,留个心眼总是好的,赵前可以喝,喝个烂醉也没事,但总得留一个人照看着点,前面刚着了春秋的道,不得不防。
由此,赵前不再劝酒,个中的心思,他清楚,不过张寡妇却根本不在意两人心里这点小九九,打开投影仪后,开始放电影,声音跟广场舞的喇叭有得一瓶,丝毫不顾及邻里的感受,就这么放着。
是一部老港片,警匪类型的,何黎跟着看,赵前喝酒,堂屋里虽然吵了点,但气氛总归来说还算融洽。
原本何黎是想再打量下这堂屋的,但坐的位置实在有些靠前,要是回头,正好会撞上张寡妇的眼神,他只能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以免这个女人生出什么别的猜忌来。
正吃着,院子门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披着大衣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张寡妇,立即招呼道:“还没睡呢?”
张寡妇站起身来,“村长,咋忽然过来啦?”
“听老谢说,村里来了客人,我过来看看。”
何黎跟赵前一起走出来,看着眼前这个还算高大的男人,而后握了握手,村长客气问道:“我叫沙里,你们怎么称呼啊?”
“何黎。”
“赵前。”
沙里似乎认出了赵前,忽然皱起了眉头,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临海市的赵小狗?”
沙里一直抽着烟,看得出烟瘾很大,袅袅升起的烟雾将沙里的表情逐渐遮盖住,但何黎知道,沙里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和赵前。
赵小狗这个称呼,算是某些人对赵前的戏称,另外还有一个名字,叫赵小猫,主要是用来贬低赵前的,说赵前这个人像猫,又像狗,既有狗的忠诚,也有狗的劣性,同时兼具猫的敏锐,但贬低的意思是赵前压根不是人,既属猫,又属狗,属于阿猫阿狗一类,轻贱的称呼。
听到沙里这样称呼自己,赵前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单是凭姓氏,赵前就知道,这个沙里应该就是沙鳝和沙鳅的老爹了,当即也不打算再客气,回道: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窝里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