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无主的颜梅跟黄局长打了要命的电话，约好在他的“自省宫”会面。那房子老掉牙，透过木门裂缝，可见门背后贴着书法条幅《陋室铭》。木门上方歪挂着白炽灯，装着声控开关。楼道昏暗，需蹦三尺高，配路见不平一声吼，灯才会发出惨白的光来。堂屋正中摆一张八仙桌，上面全是文房四宝。四面墙上挂着书法条幅，散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看着颜梅疑惑不安的眼神，他赶忙解释：

“这是我买的二手房，美其名曰‘自省宫’。家里人都不会来。每天我都要到这儿独坐，写写字，修身养性。我在陋室只接待书法界同仁。你是第一个上这儿来的女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最近一段时间，一下班我就躲到这儿，的确省心。”

他在陋室不只接待书法爱好者，还接待商人。商人中不乏女流之辈，有的让他心驰神往，有的让他心惊胆寒。

不到三分钟，就有电话打来了。他接电话前破口大骂：

“妈的，还要不要老子活了？”

一个校长闹着要辞职，说是快疯了。只见局长左手叉腰，疾言厉色地训斥道：

“行！你是不是党员？先交退党申请，再交辞职申请。谁为难你？是哪个领导？如果是局里领导，看我怎么收拾。如果是市政府领导，我找书记、市长帮你摆平。不管是谁找到局里，我们都统一口径，百分百支持校长工作，可以说是你们校长最坚强的后盾。改革怎么没有好处？可以合理流动嘛。以前偏远的学校差老师，还要请代课老师，城区学校老师堆上堆，这像什么话？不改革，你要谁去？现在理顺了，定编定岗，全市一盘棋，教育的明天会更好。我们要看到光明的一面，要有克服困难的勇气。我相信你有能力完成这次改革任务。当然，你明天还可以来找我。”

黄局长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两杯茶，聊起颜梅买房的事。问房子有多大，问房价是多少，问装修搞得怎么样。她只有耐着性子说刚开始装修，完工后用住房公积金付材料款和工钱，应该问题不大。她在沙发上扭来扭去，流露出烦躁不安的神情。他视而不见，继续这个话题：

“你看我能帮你什么忙？如果差钱，尽管开口。”

她急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要钱，我要上岗！我今天找你就这一件事！”

“在这节骨眼上，好多人盯着我。我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啊。这段时间我为什么不回家，独受煎熬？我担心自己栽跟头。你不要看我人前风光，只看到狼吃肉，没看到狼受罪。希望你能理解我。”

她用手背擦着泪水，跺着脚哭道：

“你真是无情无义。你就看着我们两口子下岗不管吗？”

黄局长把茶杯顿到茶几上，虎起脸吼：“你给我闭嘴！”见她愣怔，赶忙解释，“你真是太自私了，自始至终不提你爱人的事，我还以为他上岗了呢。我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他跟黄金镇中心学校校长在电话中聊起来。他先问改革的情况，最后轻描淡写地说：

“南山小学的毛成俊是市政府领导跟我打了招呼的。这次调剂看能不能考虑考虑，要多费你的心。”

颜梅因为自己的事焦心，这段时间确实对爱人上不上岗不大上心。他这个二货，不下岗才怪。但黄局长说帮忙，她还是充满了期待。局长就讲了调剂的事，就是把部分下岗教师调剂到偏远缺编的学校。这件事暂时是保密的，由领导掌握。一会儿，那边的电话打过来了：

“我跟您汇报：我镇已修改调剂方案，调剂名单有他，分配在五界场小学。”

“别人不会有意见吧。如果因为他影响大局，那就算了。”

“绝对没有。缺编的学校以前数学老师带双班，都缺数学老师。我镇第一轮下岗的数学老师都调剂了。”

局长笑了笑：

“胡主任，搞得好。你想调到局里的事，我会考虑的。”

颜梅一等他挂了电话，马上扯着他的袖子说：

“谢谢你！谢谢你！你快把我也调剂到缺编的学校，再偏远的学校也去。”

“我还没有问你，你爱人教书怎么样？不会误人子弟吧？”

“也是师范毕业。”

“你要他珍惜这次机会，把书教好。你真的想调剂？”

“做梦都想。”

她满眼的焦虑与期待，抓住他的手腕子不放。好像她一松手，就失去了救命稻草。一霎时，他想起在师范学校的那个晚上。当时她也是满脸泪痕，抓住他的手腕子不放，搞得他春心荡漾、性欲勃发，至今总是得意洋洋地回想起兔子般的心跳和灿烂的梅花瓣。他今天不想乘人之危，女人不是男人，心情郁闷性欲全无。但他帮她解决了老公的问题，也算是无心插柳，摸一摸总是可以的。他把她抱在怀里，吻她的红肿的眼圈，吻她的脸颊，手从头顶摸到后背，俨然是一个慈祥的父亲爱抚心爱的宝贝。

“哎！几家欢乐几家愁。我把你爱人弄上岗，注定就有人下岗。是福是祸，祸福相随。应该说幸运的是调剂方案还没有公布。这就好比捂着盖子，暗箱操作，上下其手，许多事就成了。如果揭开了盖，你再捣鼓，别人就会剁你的手。但你想调剂，不可能。”

“我为什么不能调剂？”

“你听我说，如果能调剂，我早就安排了，还等到现在？文件规定调剂只在镇内进行。城区学校个个超编，我把你调剂到哪儿？”看到心爱的人又要哭了，连忙掏出面巾纸递到她手里，拍着她的肩说：“请你相信我，我会尽快想办法。一夜醒来五六回，回回想的都是你的事。鉴于目前城区这么多优秀教师下岗，我和局长们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还在跟市委、市政府写报告。如果同意了，优先考虑的是你。你可以摸摸我的心，为你滚烫，为你碎。现在你就安心等待，多多保重。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的难受。”

“是你害得我下岗的。你一天不把我安排好，我就天天缠着你。”她真的做出缠的姿态。她把这个男人拦腰抱住，将头依偎在他的胸膛。和窝囊老公比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只有这个男人才能带着她走出沼泽。

局长笑得无奈：“我是好心办坏事……”话未说完，又来了个电话。他一看来电提醒，就把右手食指举到嘴边表示噤声。接完电话，又长叹一声：“完了！晚上要参加改革推进会，不开到半夜三更才怪。天天磨屁股，痔疮好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