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伏明骑摩托车到黄金镇南山小学食堂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在路上看到有几位老人在路两边挖很深很窄的沟,朝大路挖过来。七月的田野绿意葱茏,生机盎然。他担心把路挖断再骑车上班就麻烦了。有位老人拄着锹告诉他:马上要埋光缆线,这光缆线一直铺到中南海。水泥路得用挖机挖断。他想起前两天在村委会门前广场上放了三个绕满光缆线的轱辘。广场舞大妈们跳舞就把脱下的衣服物件搁在上面。大家对光缆线是铺到中南海还是铺到上海兴味不大,转身津津有味地谈论昨天香港六合彩开特码的事。
一个说:
“狗日的,兔子登庄啊。”
一个说:
“王老八害一世界的人。我说搞得不好兔子登庄呢。他说兔子登鬼的庄,才登庄又登庄,如果再登庄他跟我姓。”
自从大家迷上了买码,老祖宗留传上万年的见面客套话都焕然一新。以前见面会说:“吃了饭没有?”“吃了”寥寥数语,为饱肚子忙活去了。现在会问:“昨天开的几号?”“嗨!你不问还好些,我会气死……”
见面礼也改了。以前见了面,你递我一根“红金龙”,我递你一根“黄鹤楼”,无声无息中燃烧着情感。现在你递我一张十六开复印的《最新特码风暴》,我递你一张《特码一封信》,为开狗子还是猪子争得脸红脖子粗。
大约在2000年左右,赌香港六合彩的特码在内地风起云涌,盛行不衰。说起来跟买福彩双色球一样,香港六合彩是六个平码加一个特码,双色球是六个红球加一个蓝球,两块钱买一注,只要买对7个号码就中头奖500万。所不同的是双色球7个号码均为摇号,香港六合彩六个平码是摇号,全年的特码事先已经排好,是根据天干地支生肖等六合而成,所以叫六合彩。因此香港六合彩官方网站也好,所出版的资料《六合大全》《最新特码风暴》《特码一封信》也好不遗余力地为码民指点迷津。那些资料老少皆宜、浅显易懂、荤素搭配,迅速成为时下流行的见面礼、下饭菜。尽管这些资料总是把大家带到沟里,摔得鼻青脸肿,仍然乐此不疲。只要不摔断气,就大胆往前走。地下码庄就是靠六合彩的特码来下注。买码的结果总是这样:有的人发了财,有的人破了产,有的人变成了富翁,有的人变成了穷鬼。
百闻不如一见,我还是摘录最近一期码报上的一则笑话供你玩味。
那则笑话的标题是:你爱我有多深
女:你爱我有多深?
男:我爱你有3000米。
女:太浅了。
男:我爱你有30000米。
女:太深了。
男:那你希望有多深?
女:3厘米正好。
你能猜出这则笑话是讲什么生肖吗?一个擦皮鞋的老大娘把猴子买了二十,中了一百八。从此她迷上了买码,输得稀烂。这个勤劳智慧的老大娘是这么想的:只有孙猴子的金箍棒能长能短,伸缩自如。如果你今后碰到这则笑话买猴子不中奖,不能怪我,只能怪六合彩的人缺心眼,完全可以诅咒他们的孩子生下来没屁眼。不过现在医学发达,没屁眼可以造一个人工肛门。你的诅咒也不顶用。
文盲也可以看码报买码,因为有火烧图、神灯图供你玩味。有一幅图的标题是:请你数一数。图上的鸡爪子纵横交错,藏头露尾。码民们千遍万遍地数,深信只要数准确,就能悟得天机。结果这期的特肖就开鸡,典型的灯下黑,越简单越不敢买。
除了兼任保育员的顾成明老师在校住宿以外,其他老师都没到。他的妻子在学校承包经销店。学校少收一些承包款,把宿舍保育员的重任交给他们两口子。他拿着教鞭往学生寝室门口一站,学生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毫无动静。
白马市农村小学从三年级起就在学校住读。孙老师兼任司务长,必须早到校,为师生安排生活。今天跟老师割了五斤猪肉,买了两条白鲢。跟学生买了一蛇皮袋土豆,少说也有七十斤。还买了两只半边鸭。学生已经吃了两个月的水煮土豆片,只吃得有些学生看到带皮的土豆就想吐,连饭带菜倒进猪水缸里。学校的十几头大肥猪长得圆滚滚的。也不是纯粹的水煮土豆片,总能见到几小块鸭肉,作零星的点缀。学校早对全社会公开承诺:绝对保证学生有荤有素,健康成长。中午还有一个固定的菜,那就是早上剩下的汤。有时是鸡蛋汤,有时是海带汤。他几次向校长王廷贵提出增加菜的品种,要炊事员择菜细心,炒菜用心。学生好多次端着埋伏苍蝇、青虫的饭菜来找他投诉——可爱的学生是最早享受昆虫宴的,还不知足。王校长颇不以为然,他总是说:“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学生一餐只交六块钱,还吃山珍海味?”菜青虫都是高蛋白,但吃无妨。也有报道说学生吃出了安全套。假若是小学生吃出来就很好,既可以进行朦胧的性教育,又可以吹泡泡。但是高中生吃出来就很不好,鬼晓得他们拿去干什么。
关于学校食堂账,还有一些有趣的地方。比如孙老师买了两只半边鸭,他用铅笔在白条子上轻轻地写个“2”。校长陪领导打业务牌输了钱,把吃了十碗牛肉面的白条子交给他,他马上把半边鸭的只数改成“8”。教导主任参加镇级教研活动做东,他又改成“32”。以此类推,学校的一切开支都可以用半边鸭的只数呈现出来。学期结束清理食堂账,中午到餐馆消费——40只,每人领一百元辛劳费——80只。最后每个学校审账结果是收支相抵为零。因为各级下发红头文件,规定学校食堂不能盈利。
孙老师把摩托车骑到车库里。车库是一间空教室因地制宜改成的。农村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甚至一个年级只有五六人,空出来的房子就越来越多。而城区学校随便一个年级五六个班,一个班四五十人。他从车库出来,打着哈欠的顾老师向他走来。他是从厕所那边来的,裤子拉链忘记拉了。孙老师努了努嘴:
“顾老师,两个旧轮胎滚出来了。”
他当着面拉链子,拉好后又揉着眼说:
“连轴杆不断,旧轮胎是滚不出来的。孙主席,你知不知道昨天校长到教育局开什么会?说是要搞他妈的人事制度改革,好多人要下岗。”
孙老师三十六岁,戴眼镜,很斯文很平和的样子,很适合担任工会主席这一可有可无的职务。他抬头看天,那一轮红日慢慢地升起来了。